他怕得到“是”这个答案。
他怕谢厌说,这个人间愈发没意思了,还是化作最初的一道弥散在天地间的、无人可以瞧见的至阴之气,来得痛快。
——纵使知晓这人心底所想,亦怕亲耳闻见。
究竟要经历多少,才会生出如斯念头?
剑无雪又一次,第不知多少次,在心底询问谢厌。
答案唯有自己去寻。
一番思量间,目的地已至。
城中幸存者暂时的避难所乃一山洞,掩在一道自高处垂落的瀑布之后,与外界隔着一条宽阔溪流,若是和同为人族的对手交战,此地算得上隐蔽性极高,但想要阻隔魔族,尚需一番布置。
阿云划船带两人过去,入内,即见数堆篝火,众人围坐周围,正互相包扎伤口。
谢厌抬眼一扫,便知此地中人,没有一个是修行者,便对剑无雪笑道:“在他们的援军到达之前,恐怕要辛苦你了。”
“那你呢?”剑无雪问。
“我?稍作休息,吃些东西、睡上一觉,明日再去日月湖。”谢厌轻笑着耸肩。
剑无雪暂且收起明寂初空,向前一步,拦在谢厌身前,不许他走去别的地方,“你要去日月湖取什么东西?”
谢厌抬指点了一下他额头:“就算告诉了你,你也找不到。”
剑无雪反问,青灰色眼眸里透出十足倔强:“你不告诉我,怎么知道我找不到?”
“这种时候,就别和我贫了。”谢厌哼笑着绕开他,在角落里寻了个位置坐下,扬起下巴,一指领他们进来的青年,“阿云方才已向这群父老乡亲将你介绍了一番,现下该你发挥作用了,少年人。”
“此时并无魔族来犯,我又不通医术,能发挥何种作用?”边反驳,剑无雪边坐到谢厌身旁。
他非常不愿谢厌直接坐在枯草上,但碍于当下情形,以及并不宽阔的空间,无法摆出榻椅,只得拿了一床厚被子,将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包起来。
谢厌的声音从被子底下透出来,听上去瓮瓮的:“此时你又不大乐意去拯救他人了?”
“现如今,他们除了精神不济、身体带伤外,旁的一切尚可,而这两点,我无能为力。”剑无雪轻轻一拨粽子谢厌,让他由靠住洞壁,改为靠在自己肩上,并敛眸解释。
“所以说,你的救人,便只是在危急关头,替人解决那些危及性命的玩意儿了?”谢厌又开始笑,轻晃肩膀,连带着令剑无雪亦跟着抖动。
剑无雪摁住这枚大粽子,低声道:“你知晓我不爱说话,无法用言语振奋周围。”
“没想到我们少年竟是个沉默的侠客。”谢厌笑着,从鸿蒙戒里掏出几道符,把“粽子皮”薅开一个口,递给剑无雪,“第一道,贴在洞口,能防风雪;第二道,丢入水中,可做预警之用;第三道,自己留着,若是碰见打不过的玩意儿,再使出来。”
剑无雪不接:“都给我了,那你呢?”
谢厌眉梢轻挑,道:“我还有许多。”
剑无雪看定谢厌,语气沉着冷静:“那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谢厌:“……”这孩子什么时候学精了?
于是他有些艰难地抬手,拍了剑无雪额头一巴掌,没好气道:“否则你认为我为何去日月湖?”
剑无雪按住谢厌的手,眉心微蹙:“你早知此地有危险?”
谢厌翻了个白眼:“醒醒,我又不是星算师,怎会未卜先知此地状况。我是怕采玉佛莲的途中会出事。”
未料此言一出,剑无雪登时严肃神情:“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让你独自去。”
谢厌又笑起来。
他被剑无雪包得严实,唯余一双眼眸露在外面。此时此刻,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弯成新月似的弧度,眸底映出橘红火光,却因了这分笑意,被轻轻揉碎,化作柔和光波,若涟漪清漾。
笑意轻,声音亦轻,在噼里啪啦不断燃烧的火堆旁,几乎要听不真切。
“小少年,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两全之法。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只能做一件事。你不可能即陪我去寻玉佛莲,又留在此地,帮着他们驱赶魔族。”
“我不会等你平定此方患难,再去寻玉佛莲。而魔族,更是不会按照你的时间与计划进犯或撤退。”
“人生就是这般,由一个又一个选择、一次又一次取舍组成。当你面临两个选项,选择其中一个,注定要放弃另一个。”
“要往哪边走,仔细思考吧。”
说完,不待剑无雪有所回应,谢厌从鸿蒙戒里掏出辟谷丹,往嘴里塞进两颗,接着,将头往后一靠,阖上双目。
剑无雪亦垂下眼眸,遮住眼底情绪。
这时,入城搜寻幸存者的小队归来,休息或睡觉的人立时迎过去,安静的山洞内变得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