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体质虚寒,四肢极难暖和起来,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捧了好一会儿手炉,手指仍带凉气,而剑无雪体内流转至阳之气,处处皆是干燥温热的,两相触碰,更显得谢厌身上冰冷了。
剑无雪垂下眼眸,啪的一声合上书卷,然后——将谢厌的手指握进手心,动作就跟白天时那般,自然又熟稔。
谢厌即刻抽手,却被攥得更紧,连另一只手也被捉到,十指与十指紧扣。
剑无雪将至阳之力渡过去,却敛着眸光,不去看谢厌,只道:“若是将火生在旁边,你会被烟熏着,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好。”
“难不成你打算一直这样?”谢厌扫了眼两人姿势,轻轻一哼。现下他前倾着身,而剑无雪是扭过头来的,这样的两个人抓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
剑无雪眉梢一挑:“你若嫌弃不舒服……”
谢厌打断他:“的确很不舒服,这样我怎么睡觉?”
“那便换一……”
又被打断。
“换成你从背后抱着我?”谢厌往旁侧一靠,两条腿在被子里微微晃了两下,扬起眉梢,含笑望着剑无雪,话说得意味深长,“小少年,没看出来啊,你年纪不大,心思竟是这般黑。”
剑无雪好歹是在春深街摸爬滚打、见识过无数破烂事的人,登时听懂了这话,万年封冻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羞赧。他眉心蹙了又蹙,唇抿了又抿,最后只辩解出一句:“你误解我的意思了!”
谢厌摇了摇被抓住的手,笑容很灿烂:“那就放手。乖,你这样抓着,我真的睡不着。”
对面人被他的笑晃得不大自在,挪开眼,低声反驳:“可你冻着也睡不着。”
“睡得着,我若是想睡,无论什么情况,都能睡着。”谢厌漫声应他。
于是剑无雪拿出证据进行反驳:“我以前还不懂得如何控制至阳之气时,你曾嫌我吵。”
“的确很嫌。”谢厌敷衍着点头,不由分说地、一寸寸地把自己的手往后缩,用的力道于他而言算是极大了,剑无雪怕他痛,不得不放开,谁知这人抓住机会,飞速拉起被子,躺下去的同时连带脑袋一并蒙住。
“你——”剑无雪盯着罗汉榻上那个小小的、起伏的山包,有些委屈,还有些生气。
但剑无雪不想这人受寒,数息后,敛着眸起身,为谢厌在床榻旁再度添置上两个暖炉,接着把鸿蒙戒一薅到底,翻出某个模样丑陋的、跟水囊似的“符火贴身暖”,弄热后送去谢厌被子底下。
屏风外柴薪噼里啪啦燃烧,火苗从此端走向彼端,待烧尽时,剑无雪重新开始看书,但翻到某一页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光。
——分明还有谢厌侧躺、他在榻边握住他的手这样一种不会造成任何不适的姿势,方才为什么就是被糊弄过去了呢?
剑无雪不由心生懊恼。
渐渐的,山洞中动静声越来越少。
拂萝在谢厌之后,抱着毛毯、靠着火堆沉沉睡去,然后是步回风闭眼、陆羡云打坐冥思。
剑无雪注视了一会儿那名为谢厌的小山包,拎着明寂初空起身,走出洞穴。
谢厌要他每日挥剑万次,在瀑布下锤炼心智,今日的功课尚未完成,又如陆羡云所言,严寒是最考验人的地方,于是剑无雪迎着风雪,开始练剑。
江山厌,以江山时景为名,以厌弃作终结,要经历怎样一番过往,才能得出如此感悟。
创出这套剑法之人,是厌弃这山川江河,还是厌弃,这红尘十丈、浮华哀凉。
练剑之人在雪地中沉思。
剑起,迎雪而斩,碎飞琼、乱珠玉;剑落,画地为圆,震青石、翻银浪;又起,剑气如虹贯夜,映亮四野雪色;再落,则如石子平击水面,掀起一连串雪作的花。
稍加喘息,欲接第二式“霜清彭泽”,但迷离夜色之下,忽见一红衣人撑伞而来,停在丈远外处。
“剑无雪。”来者开口,声音本就轻,弥散在呼啸长风中,更是听不真切。
少年敏锐回眸,一眼一瞬,立时将手中剑收起,蹙眉往他而去,有些责备地开口:“你出来干什么?”
谢厌偏头,透过散不尽的风雪,望向北方:“我观这落雁湖秘境,不久后就要出事,现在,我将江山厌后五式教给你,夤夜之后,即刻动身去寻雪魄石。”
“那也要回洞穴中去,你将剑法口述与我便是。”说着,剑无雪接过谢厌握在手中的伞,将这人肩头一拨,带着他往回走。
“罢了,我写给你。”谢厌撇下眼眸,拖长调子,不与他争。
他们回到屏风后,剑无雪把谢厌塞进被褥中,才取出桌案与笔墨。他研磨,等谢厌将手放到暖炉上,烤得能活动自如了,方将笔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