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为了从伽手中保护王室只是说给市民听的理由,身为皇家舰队最高的统帅,他非常清楚事实的真相到底是怎样——因此,特洛尔在他眼中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反咬主人一口的毒蛇。所以,他闯进陛下的寝宫的时候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就算是死谏,他也绝对不能让陛下被蒙蔽了双眼,将帝星以及自己的安危交到那个危险的上将手中。
那个时候,他跪在陛下身前不肯起来,陛下看了他许久,久到他的膝盖都隐隐作痛的时候,他才听见陛下轻轻地叹了口气,让四周的人都退下,只留下那位老侍从。
他听见陛下说了一句话。
就是那一句话,瞬间让他脑子一片空白,他的记忆像是在那一句话之后断了片,之后陛下再说了什么,老侍从又是怎样将他送出了大门,他几乎都不记得了。
他当时像是失了魂一般回了元帅府邸,数晚没能睡着。
………………
半个月后,他再一次出现在王宫里。他来到的是紧靠着王宫的侧面的一座高塔,顺着旋转的阶梯走上高塔的顶端,头发花白的老侍从将他迎进了陛下的房间。
他走进大门,现在是白日,房间里巨大的落地窗敞开着,深色的窗帘被系起来,阳光撒了房间一室的明亮,他的陛下就站在落地窗前。塔顶是这座王宫亦是这座王都之中最高之处,已经不再年轻的皇帝站在宽敞而巨大的落地窗,映着明亮的阳光,俯视着脚下那一望无际的大地。
巨大而繁华的都城,连绵起伏的房屋,还有远方高高飘扬着的象征着帝国的黑色旗帜,它在风中飞扬着,不管是数千年还是上万年都不曾从空中落下。
它是帝国的信念,是王室的荣耀。
他不知道陛下看着的,是那一望无际的大地,还是高空中漆黑的旗帜,还是他看不到的那些东西。可是这一刻,他看到他的陛下的身影站得许久未曾有过的笔直,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还是王太子的陛下站在船舰的指挥台之上那般挺拔的模样。那个时候他也是像现在这样站在一侧,注视着他所效忠的君主那挺拔的背影。
时光易逝,许多年之后,他仍旧是和多年前一样,站在这里,注视着他的君主的身影。
有些东西,无论经历了多悠久的时光也不会改变。
眺望着大地的皇帝没有动,仍旧背对着他,但是他听见他的陛下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尤嘉吗……许久未见了。”
那是略带沙哑的,虽然很轻但是莫名给人一种压迫感的声音。他俯身,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放在胸口。
他跪在地上,向着他的陛下深深地低下头。
那句‘许久未见’,竟是让他这个在无数次腥风血雨的战争里活下来的老人喉咙哽咽了一瞬,他知道这四个字在这一刻有多么的沉重。
太久了,太久了。
落地窗前的皇帝转过身来,阳光落在这位皇帝的身上,让那皮肤越发显出病态的苍白。可是,就算皮肤没多少血色,皇帝的面容却是许久未曾有过的平静。
他淡然的目光落在了跪在自己身前的老人的肩上,黑红色的绒锦被细密地缝在那漆黑的军装肩上,纯金色的徽章是这位老人地位和功勋的象征,黑色和深红色交织的流苏从金色徽章下垂落在漆黑军装的胸口。
“六十二年了。”皇帝伸出手,他手指的皮肤也很白,很瘦,像是皮包裹着指骨,但是依稀能看得出这双手的手型曾经是很好看的。
他指着尤嘉元帅肩上那独一无二的象征着元帅尊荣的纯金色徽章说,“你担任帝国元帅一职已经六十二年又三十二天了。”
“是。”
老元帅回答,仍旧单膝跪地,他觉得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那种说不出的感觉在一点点渗透进去。
他曾怒其不争,他曾因他的君王的颓废和自我放逐而为之痛苦,可是他的君主其实一直在看着他。那个坚韧而强大的王太子一直都在,从不曾离去。
“六十二年,不短了。”
皇帝侧身,目光再一次向落地窗外看去。
他说,“尤嘉,把位置让出来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轻易地剥夺了这位为他在战争中出生入死了许多年的老元帅的荣耀。
老元帅抬头,他看着他的君王的侧脸,他顺着他的君王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远方那高高的旗帜。
明亮的阳光下,漆黑的旗帜沐浴在光辉中,它翻飞不休,像是一簇在阳光下燃烧的漆黑色火焰,燃烧出最后的壮丽。
“是的,陛下。”
看着那在风中飞扬的黑色旗帜,老元帅回答,他的声音比什么都还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