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可收(62)
任杭之只看了一眼棺材就转过身去靠着墙发抖,旁边阿吉族人不忍心地解释:“大堂内有不少装饰用的挂毯和丝织物,爆炸后烧起了大火,我们赶来时……已经这样了。”
多数尸体已经被烧得焦黑,身上的衣服也都化成了灰烬,辨清身份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任杭之茫然地心想,既然认不出人脸,阿骁或许没死。
可如果没死,为什么不回努尔族?如果是受伤了不方便移动,为什么不给他传信?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任杭之发疯一样地找遍了附近所有客栈、酒家、乃至能临时落脚的庙宇。
没有,都没有,阿骁都不在。
第三天晚上,他跪在客栈的房间里崩溃地把头往墙上撞,鲜血顺着脸颊流到嘴里,满口腥甜。
阿骁不在了。
他痛恨整个世界,包括他自己。
第57章 复仇
任杭之把伤口包扎好后,当天夜里就开始传信给附近自己认识的人。
他虽未深入过西域,却在中原和西域交界的地段停留过一段日子,那时认识了西域各种形形色色的人,没结下什么深情厚谊,但如果只是想要查一个人的行踪加上买点东西,钱足够就可以了。
他用了几天时间,拿银票买到了需要的一切,又承诺他们之后会拿银两来兑换。
虽然他恐怕没有命去兑现承诺了。
任杭之在一座丛林密布的山上找到了哈吾勒。
他在树后看了对方许久,紧咬的牙关挤出喀喀的声响,按在胳膊上的手不自觉地掐出几道血痕,终于在哈吾勒背过身时找到机会,扔出几枚暗器的同时从树后拔剑刺了过去。
哈吾勒躲过其中两枚,大腿和手臂各中了一箭,咬牙抽出腰间的环首刀迎上了任杭之的攻击。
刀剑相击后发出刺耳的铮鸣,树林里的鸟群应声振翅而飞。
任杭之的剑法并不出众,但哈吾勒受伤在先,任杭之又是用的不惜以伤换伤的打法,拼着自己被砍中也要尽可能在对方身上多刺几剑,两人身上很快就裂开大大小小的伤口。
几十招后,任杭之对哈吾勒劈向自己腰腹的一刀置之不理,挥剑趁着哈吾勒向前冲的攻势刺穿了对方的喉咙。
鲜血喷溅。
哈吾勒下意识捂住喉咙,向后倒退了一步,砰得摔到了地上。
腰上中了一刀的任杭之同样跪到了地上,他紧紧盯着面前的哈吾勒,漆黑的眼中一丝光亮也无,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对着面前已经无力反抗的人继续一剑一剑地捅下去。
剧烈的痛楚和大量失血下,哈吾勒的神智已经模糊了。
他漫无边际地想,阿依慕,我终于要去见你了。
哈吾勒九岁时,阿依慕出生在一个满月之夜,父母以月亮为她命名,而他的妹妹也的确像明月那般皎洁耀眼。
阿依慕十八岁时,满心欢喜地来找他,说她爱上了同族的萨迪克。
那时院子里开满了海棠花,阿依慕一边形容着萨迪克如何打动了她的心,一边信手摘下花瓣,聚了一捧后就扬手散到空中。
她乌黑圆亮的双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明月下洁白的海棠花落在她身上。伴着阿依慕婉转的笑声,哈吾勒在心里说,妹妹是月亮送来的精灵。
后来萨迪克和中原来的女人相爱,他眼睁睁看着妹妹逐渐枯萎,眼神却越来越执拗。
阿依慕有一天抱着他哭了很久,哭完自己擦了擦眼泪,轻声呢喃:“我好像做了错事,但是萨迪克会和我在一起了。”
他不在乎妹妹做了什么错事,只是替她开心她能和爱的人在一起,那是他最耀眼最璀璨的妹妹,无论是谁,和她相处后都会爱上她的。
然而他错得离谱,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三个月后,他外出回来,等着他归家的只有棺材里冰冷的阿依慕。
月亮送来的精灵,又回到月亮上了。
罪魁祸首逃到了中原,而安静躺在棺材里不会说话不会笑的阿依慕,成了他近十年的梦魇。
阿依慕害死温遥,周本钧杀死阿依慕,他没能亲手杀掉周本钧,满腔的恨意无处着落,只好投向多次阻碍他复仇如今又跑到努尔族来碍眼的覆月教。
直到现在他死在这个双眼一片死寂的男人手里。
他隐约记得那日在议事厅中,这个男人站在覆月教教主身边,警惕地打量着他。
也罢。
恨意是不会凭空消亡的,它只会借助刀光和鲜血无休止地蔓延下去,把一个又一个原本活在阳光里的人推进深渊。
这是他情愿选择的归宿。
直到哈吾勒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任杭之还在机械地维持着捅剑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