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客栈怪事谭(169)
他缓缓睁开眼睛,那笼罩周身的暖融融的感觉令他发出懒散而舒适的叹息。他举起手臂,看到伤口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移动手臂的间隙里,他意识到这温暖的感觉不仅仅是来自槐树,还有在他身边睡着的另一人。
祝鹤澜转头,便看到重六躺在他身旁,似乎还没有醒。
他一时有些恍惚,大概是不习惯这种一醒来身边有人的感觉。
陌生的感觉,令他有些惊奇。
世俗人家夜寝昼起成双成对,可是这种感觉吗?
他看到重六手臂上还未愈合的伤口,那种奇异的感觉又重了几分。重六最近时常会在他的心口引发这样难以形容的酥软、酸涩中带着一丝微疼和一丝恐惧的复杂情绪。
自从他的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离世,他与这个世间的一切任何事总是隔着一点距离。重六却像是一头撞进了墙壁的小牛,不顾一切地在庭院里横冲直撞,全然不知道他正在把自己卷进怎样的境况里……
他挪动自己虚浮的身体,伸手轻轻摇晃着重六。
“六儿?六儿?”
重六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似乎是刚刚睡醒有点迷糊的样子。他看了一眼祝鹤澜,嘟哝道,“东家,你怎么样?”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
“我很好。”重六说着,揉了揉眼睛,发了片刻的呆,才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抬头望着槐树,问道,“它没事了?”
祝鹤澜点点头,“应该是暂时无虞。”
“我之前看到槐树皮下面长虫了……您说它的血被人偷走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虫是被从外头带进来的,看起来像是海鱼身上有时候会长的线虫。现在槐树精气神好了,自己应该可以净化它们。”祝鹤澜靠着藤蔓,稍稍坐直身体,“有东西进来过。非同一般的东西。但除了那些虫外,它们没有留下其他痕迹。”
重六沉默片刻,道,“会不会跟那个萧意有关?”
祝鹤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为什么这么想?”
“那天是他叫我去的那间屋子。而且……我经常看见他在槐树附近,盯着看,好像在找什么一样……我总是怀疑,他们把海上的什么东西带来了。”重六越想越笃定,“东家,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这儿。”
“是不是他们做的,还不确定。但你说的也有道理。萧意没有全跟我说实话,这次的单子怕是有些蹊跷。我再想想办法。”
祝鹤澜想要起身,但起来略快了,眼前发黑,脚下踉跄一下。重六却已经悄无声息扶住了他,待他缓过来点,才扶着他一点一点走向密室出口。
他们出来的时候鸡还未叫。重六一路将祝鹤澜扶回小院,拉开铺盖让他在床上休息,自己则动作麻利地在屋里升起火盆,点上茶炉,煮了一壶红枣姜茶。
祝鹤澜看着重六一刻也不停地忙活,却忽然意识到从密室到回来的整个路上,重六没主动说过一句话。
问他也会回,但都答得十分……官腔。
就好像他平时跑堂对客人的态度……
祝鹤澜微微皱眉,感觉到重六似乎不大对劲。
“六儿,你别忙了。”
重六将茶壶里的红枣姜茶倒进茶碗里,怕太烫,便用块巾子垫着捧过来递给掌柜。
祝鹤澜接过,喝了一口,笑道,“很不错。”
重六点点头,便轻车熟路地找到东家屋子里放着的药箱,从里面找出止血粉和绷带,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开始给自己清理手臂上的伤口。
祝鹤澜眨了几下眼睛,盯着重六的一系列动作……
不对劲……
“六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祝鹤澜担忧地问道。
重六喝了一口葫芦里的茶,摇摇头道,“没有,放心吧。”
说完将绷带缠紧,便站起来,“天快亮了,您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屋了。”
祝鹤澜愕然。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没想到重六这就要走。
“啊……没事了。”
重六竟也没再多说什么,轻手轻脚地给他关了门,竟真的走远了。
管重六这是……生他的气了?
祝鹤澜靠在床头,回忆了一下这一晚上的前因后果……
难道是因为……那个他半路退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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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六人生中没什么跟人闹别扭的机会。
跟师父他不敢闹别扭,出来以后当跑堂,更加不敢跟客人闹别扭。他其实也不是没脾气,奈何做这一行,笑脸相迎是基本功,渐渐地也就把脾气给磨没了。
就算有气也只能暗地里出气,当面是决不能让人看出来的。
但这一次,他可是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