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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客栈怪事谭(125)

作者:莲兮莲兮 阅读记录

怨恨……

浓重的、无法化解的怨恨……

他脑中隐约知道,庄承想要用自己牵制掌柜。但重六却感觉这种被秽气包裹的感觉并不陌生。就仿佛是一种……已经被遗忘很久很久的、出生前的状态……

那些黏菌在往他的皮肤里钻,勾连出了一些被压抑住的,睡眠了很久很久的东西。

于是他抓住了那些思绪的线,开始让自己的知觉从自身中延展出去,顺着那些错综复杂的黏丝攀爬、攀爬,一直攀爬到一块节点,他看到了一段记忆。

他看到了庄承,大约只有十岁左右的庄承,独自一人蜷缩在柴房的角落里。他的脸颊青紫,一只眼睛肿了起来,身上到处都是被用棍子一类的物件毒打过的痕迹。但他的表情是麻木的,眼神空洞无光,丝毫不像是那个年纪的孩子会有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名中年女子快步走进来。她相貌平平,脸上刻满岁月的痕迹,但眼睛在看到庄承的时候,是心疼万分的。

她将两个馒头塞到庄承手里,“快吃吧,快吃吧。”

庄承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干粮,咽了咽口水,显然是饥饿的。但他摇摇头道,“娘,我不能吃。如果被爹发现了,你又要挨打了。”

“他已经睡了,没人知道。乖,快吃吧。吃完再背背书,免得明天他又要考你。”

重六看着庄承大口吞咽,看着芦花眼睛里含着压抑的泪,隐约猜到那些他收集到的信息表象下,有着更加黑暗的东西。

第55章 黄衣记(11)

重六的意识顺着那一根根复杂勾连的黏丝爬向另一个节点,紧接着是另一个。一段一段支离破碎的记忆形成了一张黑暗幽深的网,网着一段不知快乐为何物的悲哀人生。

十岁以前的庄承就像一颗长在危墙下的草,没有人注意过他。他总是躲在爹爹和大娘看不见的地方玩耍、想心事、观察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因为看不见的地方是安全的。

他看到弟弟被嬷嬷和大娘捧在手心里疼爱着,看到那从未对他露出过好脸色的爹慈爱地把弟弟抗在肩头玩闹,他也好奇过那被人疼爱关注的感觉是怎样的。他对着水缸里照着自己的倒影,却不知道自己和弟弟的区别在何处。

他也曾奢侈地希望过有一天父亲也会对他露出那种慈爱的笑容。

母亲芦花是唯在乎他的人。她就像是他的船锚,把他这一叶在海上迷失的小船固定在一道并不安全的港湾里,给他一丝丝安全的错觉。

庄承很小就知道他不能哭,因为哭声会引来灾祸。或是他的母亲被惩罚,或是他被惩罚。就算受了伤,就算被开水烫伤了手,就算被大娘用鸡毛掸子抽打后腰,他都忍住了,没有哭过。

渐渐地,他失去了哭的能力。

但他不知道的是,很多时候不哭也会被默认成某种反抗,某种挑衅。

他十岁那年,弟弟得天花过世了。全家人哀痛欲绝,却只有他没有哭。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没有哭被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承受多少成人的暴力?当父亲的脚一次一次踩在他的肋骨上,当那他原本渴望揉着他头发的大手狠狠抽打在他的脸颊上,他忽然明白了死亡的意义。

他眼前的世界发黑,所有的感知开始变得遥远,好像他正在被一点一点地从他自己的身体里剥离。

那是噩梦的开始。

没有了弟弟,所有的关注,所有他曾经渴望过的关注,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但却是与他想象中全然相左。

念书,念书,念书……念书成了他生活中唯一能够进行的活动,就算是在吃饭的时候也不能停。他要补上之前五年“荒废”的时间,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超过书院里最聪明的学生。

并不是因为他的父亲关心他的前途,而是因为他父亲要靠他这个不被承认的儿子出人头地,靠他光宗耀祖。

而他不能违抗,不能反驳,他只能像个奴隶一样,被马鞭威慑着,战战兢兢地将书本上的字一个一个刻在脑子里。

没有地方是安全的,没有时刻是安全的。他父亲随时会心血来潮地考他,如果他背书背错一个字,轻则只是被责骂几句,若是他父亲心情不好,被打到三天起不了床也是常事。

若只是单纯的仇恨也便罢了,但常常在令人发指的毒打虐待后,他的父亲会突然对他慈爱温柔起来。亲自给他喂药,给他买水方斋的点心,甚至教给他怎样下棋。

这种时候,对于父爱的渴望常常令他感激涕零,忘记了片刻之前那面目狰狞的恶魔和面前的慈父是同一个人。

棍棒和蜜糖的交错进行崩坏了庄承对于自己和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令他彻底沦为了庄晏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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