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臣的九公主(16)
“那就谢谢顾叔了。”温蕊提裙上了车,冲着顾叔甜甜一笑,假装看不见他欲哭无泪的模样。
温蕊倒是没猜错,她回宫气都还没喘匀,宣帝就派人来召她回话。
“孟恪说你身子已经大好了?”宣帝的目光越过手中明黄的奏折,落在跪着的温蕊身上。
温蕊俯身叩首:“是大好了,谢父皇挂怀。”
“朕还以为你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回来了。”宣帝漫不经心换了份奏折,手指却在封面的绸锦上顿住,“你总是让朕意外。”
温蕊低声道:“父皇忘了,小时候您教过儿臣,没有做错事是不需要躲着的。儿臣如今并未有错,病好了自然想着尽早回宫。”
“那你眼中这次又是谁做错了?”宣帝撂下奏折,靠着龙椅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语气中带着不满。
温蕊明白,是因着她之前回宫时的出言顶撞。宣帝此刻在试探她是不是想一直揪着过去不放。
她良久的不应答,果然让宣帝怒火中烧:“朕在问你话,回答朕!”
“父皇以为儿臣要说什么?说是父皇的错么?”温蕊轻轻笑了笑,“儿臣虽然担着父皇一句执拗,但眼睛还是通透的。这件事明摆着与父皇,与儿臣具是没有干系。”
宣帝先前被她回宫时的一番话气的不轻,总觉得她是心中有怨气故意顶撞,自然存了磋磨她锐气的心思。
如今听她话间似乎不再有先前那样强烈的恶意,心中不由浮起几分对她的爱怜来。
到底她还是个孩子。若她不执意挑衅他的权威,又肯服软的话,他其实对她并没有太多不满。
温蕊察觉到宣帝的目光柔和下来,才继续道:“儿臣虽曾与父皇生龃龉,但绝非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否则,在明烛山连日降雨时就断不会孤注一掷冒雨赶回。”
“儿臣心中并非不牵挂父皇,只是儿臣羞于启齿,见着父皇又关心则乱,总惹了父皇不快才后知后觉。儿臣嘴笨,但也想父皇知道,儿臣真的在意您,也是心甘情愿为您放血入药。于儿臣而言,只要看着您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就很满足了。”
宣帝为这一番话动容,他是知道温蕊为了尽早赶回来在路上是吃了苦头的,明烛山的雨势猛烈,她又不知宫中等着放血入药,就算在路上耽搁着本也是情有可原。
可偏偏她是个实心眼,硬叫孟恪骑马带着她往回赶。
宣帝眼前不由浮出一个小姑娘在雨里驾马穿梭的样子,心疼地望了一眼跪着的温蕊。
“起来回话吧,地上凉。”
温蕊眼泪适时地涌上来,重重点头:“嗯。”
“你觉得朕冷血无情也好,别的什么也罢,朕还是要问你一句――”宣帝坐直了身子,犹豫半晌才又开了口:“这次的事究竟同你有没有关系?”
眼泪唰得落了下来,温蕊咬着唇道:“如果儿臣说没有,父皇会信儿臣么?”
温蕊委屈的神色同宣帝的记忆渐渐重合在一起,八年前庄妃被指控秽乱后宫,又被钦天监咬定是祸国妖妃于社稷有害。
那时她也是这样咬着唇,哀伤地抬头问他:“如果臣妾说没有,说不是,陛下会信么?”
会么?
于庄氏他给过了不信的答案,于她的女儿呢,也是一样么?
宣帝眼前浮起庄氏的面庞来,她进宫那年才刚满十七,是嫩的可以掐出水来的年纪,一颦一笑都能令后宫三千粉黛失了颜色。
她不喜欢他赏下来的珍宝古玩,也不喜欢珠钗翠环,只是喜欢拽着他的袖子让他为她画眉。
从皇子到帝王,他习过书法绘画,精于算计阴谋,却从未替女子描过眉。
他颤巍巍地握过笔画出的眉一如想象中糟糕,她却浑然不觉地仰着脸问她的婢女好不好看。
自己当初是真的信了她秽乱后宫、祸国殃民的话么?宣帝失神地瘫在龙椅上。
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她的女儿都快要及笄,久到他都要说服自己她是罪有应得,久到他已鬓角渐白而她却永远留在了二十五岁的夏天。
温蕊看着宣帝失态的模样,心中分外畅快。
她故意学着母妃的样子去回话,就是为了让他想起母妃曾经的样子,为了让他回忆起曾经发生过的,他一手缔造的悲剧,好让他先入为主地排除她的嫌疑。
“儿臣担负着为父皇放血入药的重责,父皇此次因药中毒,儿臣自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儿臣愿意以死谢罪,但求父皇能准许儿臣,每日为您放血直至您身子痊愈再赴黄泉,否则九泉之下母妃见了儿臣也不会安心。”
宣帝凄然道:“她不恨么?她该恨朕才对。”
“母妃当年奄奄一息时也要护住这个让儿臣带出宫去。”温蕊平静地从腕间褪下一串红玛瑙手钏,“她是否恨过您还不明显么?若是儿臣未记错,这是父皇第一次见母妃时偷偷套在她腕间的。父皇说带了手钏,人就不能再跑了。母妃到死都一直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