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317)
人群中传来一声呜咽。
紧随安广厦而来的,还有镇上开馄饨铺的赵氏夫妇。一双年过半百,发色苍苍的老人,忽地看见儿子胸口插着剑,倒在地上,当场吓丢了半条魂儿。听到安广厦的宣判时。虚弱的老太头一歪,昏了过去,同样瘦矮的老头则卯足了力气,不顾一切地冲向死者的尸身,中途被冯广生抱住了肩膀。
“大爷,危险,您不要过去……”
“呈儿,我的呈儿啊。”凄惨的哭声回荡在低矮的屋檐下,“救救他,求你们救救他……”
晏千帆呆然望着眼前的乱象。
他认出这个恸哭的老人的脸庞,这人原本有一双慈目,煮出的馄饨滋味香甜,使他忆起往昔快乐的岁月。此时此刻。低哑憔悴的哭声却化作一只利爪,穿透他的胸膛,将那些闪光的回忆撕得七零八落,鲜血淋漓。
西岭寨众纷纷露出愤然之色。
冯广生指着他的鼻子:“晏千帆,这位姓赵的兄弟与你无冤无仇,只因为与你长相接近,就要替你去投牢顶罪,如今好容易活下来,你却还要杀人灭口,难道晏家的名誉比人命还重要吗?”
“杀人……灭口?”
“人都已经不在了,你还有什么可辩?!”
晏千帆踉跄起身,退了两步,面带茫然,目光从赵潜呈的尸身上移开,刚好对上安广厦的视线。
他在安广厦的眼底看到汹涌的心绪——不解,猜忌,痛恨,苛责——这般猛烈的情感使他几乎使他忘记,自己不惜代价奔走劳碌,以身涉险,为的便是挽救这个人的性命。
昨日抵背而立,今日针锋相对,明日又将踏上怎样的殊途。
老人挣脱冯广生的手臂,趴在尸体上大声哭号,为凄苦的命数而哭,也为无处可讨的公道良识而哭。眼泪如沙漠中的河,干枯又浑浊,淌过爬满沟壑的脸颊,最后顺着下颚滴落,刚好落在沾满鲜血的剑上。
布满斑纹的手缓缓伸出,五根手指颤抖着,想要握住那柄剑。然而衰弱乏力的手腕实在撑不起它的分量。
冯广生上前一步,代替老人将莫邪剑握进手心,发力提起。
剑尖从赵潜呈的胸口拔出,划出一道血弧,晏千帆怔然地看着,而冯广生已来到他身旁,手腕一抹,将长剑倒置,而后横臂疾推,将剑柄当做枪身,使出一招枪法中的“龙回首”,剑镡化作枪尾,不偏不倚地击中晏千帆的后颈。
冯广生用力如此之大,像是将满腔怒火倾注在手上,毫不留情面,钝重的铁器仿佛一枚铁锥,钉入晏千帆的骨缝。
晏千帆只觉得眼前一黑,回过神的时候,双膝便已触及地面。
他跪在曾经的同伴面前,浑身的力量都被抽干,取代以耻辱的印记。
他无法抬头,因着众人鄙夷的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背上,好似山巅滚落的巨石,压得他几近窒息。
他的发丝从发冠中散落,胡乱垂在额前,脸颊埋在发丝垂下的阴影中,辨不清脸上的神情。
他听到冯广生愤慨激昂的声音:“堂堂西岭寨,怎地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今日不劳大哥动手,我来替诸位兄弟清理门户。”
清晰中正的嗓音裹含着熟悉的气息,他想,这个声音的主人曾与他称兄道弟,在西岭寨最高处的屋顶促膝长谈,在山巅的风雪中像小孩子一样大吼大叫,往昔种种犹在眼前,眼前的现实倒更像一场噩梦。
晏千帆尚未从梦中苏醒。
冯广生已高高扬剑。
“慢着!”阻止剑落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嗓音。
发声的竟是安广厦。
“大哥!”冯广生抢过对方的话头,“难道你打算宽恕他么?他今日若是不偿命,如何对得起二位老人?”
安广厦道:“我只是叫你莫要冲动。就算杀人偿命,也要官府来判,西岭寨不得擅用私、、、刑。”
冯广生一怔:“西岭寨就算比不得官府,也有门规不是!门下弟子作奸犯科,岂能坐视不管”
安广厦的口吻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晏千帆并非西岭寨中人,他手中的莫邪剑多半是偷窃所得,至少应当将他交给晏庄主处置。”
这时,一直伏在尸身上的老人抬起头,踉跄着站起身,抓住安广厦的胳膊,道:“不能交给晏庄主,他让我无辜的儿子去给自己的弟弟抵命……他根本不曾把我们这些百姓放在眼里……若是交给了他……他转眼便会忘了我们……”
安广厦无言以对。
这一次不等冯广生开口,西岭寨众便纷纷开口道:“名门正派都是狗东西,但我们西岭寨不一样,我们是讲公道的!”
“讲公道!杀罪人!”
“以命偿命!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