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293)
晏千帆尚未开局,脸上就已褪了血色,变得异常苍白,似乎随时都会昏过去。
他强迫自己聚精凝神,视线望向桌对面的庄家。
庄家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面相慵懒衰颓,歪歪扭扭地陷在木椅中,半闭的眼底带着睡意,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铅质骰子,时不时打个哈欠,似醒非醒。直到听见木椅挪动的声音,才微微抬起眼皮,打量着新来的赌客,目光从晏千帆局促的脸上扫过,一直扫到手里鼓鼓囊囊的钱袋。
晏千帆也借机打量对方,两道视线仿佛拉在一根绳上角力,对方越是沉着,他便越是慌张。这庄家想必见多识广,不比那见财眼开的店小二,对他的钱袋无动于衷,只是拉长了声音,问道:“客官是要赌大还是赌小?”一面说,一面从手底拨出两枚骰子,扔进一只瓷碗。
碗口倒扣,好似一个无底洞,将骰子罩进黑暗中。庄家用手心压住碗底,晃动手腕,碗口便随着手腕一同摇动,速度不快不慢,刚好够那两颗骰子在碗里翻滚,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晏千帆盯着庄家的手,
与此同时,数道目光落在晏千帆身上,似乎在无声地催促。
晏千帆抹了抹手心的汗,从钱袋中摸出一把碎银,押在桌上,道:“赌小。”
庄家瞧见银子,立刻收拢五指,把碗揭开,低头看了一眼:“噢哟,巧得很。”
两只骰子各自晃了晃,先后停在四的位置,稳住不动了。
巧归巧,但晏千帆却押错了注。庄家用极熟稔的动作伸出手,把他方才捻出的银子拨到自己面前,而后再一次扣住碗口,边摇边问:“赌大赌小?”
四个简单的字眼,却像催命的号子一般,钻进晏千帆的耳朵。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上赌桌,也是第一次尝到赌博的滋味,眼前这小小的桌台,仿佛比刀山火海还要凶险,哪怕身处刀山火海,他仍旧可以抓紧手中的长枪,将胜负牢牢握在掌心。但只要在这赌桌旁坐下,他便将命运交到了旁人手里。
枪法可以学,胆量却是学不出的,他的手心又蒙了一层细汗,心中鼓擂不止。
对面的庄家见他久久不语,似有些不耐烦,脑袋从左边歪向右边,催促道:“客官,下注了。”
晏千帆再度把手伸进钱袋,这次摸出的碎银比上次还要少一些,轻轻地放在桌前,道:“赌小。”
庄家的手扣在碗上没有动,沉色却骤然一沉,慵懒的眸子忽地锐利起来,将刀尖般的视线投向他。
晏千帆觉出不对,目光在他身上晃了晃,问道:“我已经下注了,你怎么不揭?”
对方眉头一皱:“客官,你该不是在耍我吧?”
“哪里,我是诚心来赌的。”晏千帆不假思索地回答,话音落后,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也的确把周遭的赌徒都逗笑了,只除了冯广生,冯广生的脸色更黑了一层,站在他背后,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
赌徒们一边笑,一边讥言讥语道:“你拿着满满一袋银子,却只押这么一点,还有脸来三霄楼,不如村口跟小崽子玩石头吧。”“还以为来了个世外高手,原来是只缩头乌龟,若是赌不起,就把位置让出来。”
晏千帆心下一横,解开钱袋,将半袋银子倾倒在桌上,往前一推,道:“赌大。”
庄家的眼睛眯成两条细缝,先瞥了一眼灿灿发光的银子,又移到晏千帆苍白的脸上:“改主意了?”
上挑的尾音毫不掩饰讥讽的意味,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晏千帆用更高的声调重复了一遍:“赌大!”
庄家立刻揭开碗口,碗沿上仿佛拴着一根吊绳,另一头牵着晏千帆的鼻子,后者终于按捺不住,腾地站起身,探头往碗中望去。
两只骰子分别停在一和三。
又输了,他颓然坐回椅子,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面前的银山往怀中拨,不知怎地心下一紧,伸手去拦。
赌徒们的笑声更响了。
此时的晏千帆尚不明白,赌桌也是一种擂台,较量的不是武功,而是定力,比赌输更丢人的是输不起。
他的手伸到半途,又缓缓缩了回来,一半是因着残存的理智,另一半是因为冯广生在背后扯他的肩膀。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也听到周遭的嘲笑声,顿时面红耳赤,额头冒汗。
偏偏议论声中混入一句分外刺耳话:“哟,这位不是铸剑庄的晏少爷吗。”
他的脖子犹如被绳索勒紧,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一旁的冯广生已经黑了脸,咬着牙根低声道:“这帮龟孙子欺人太甚,我要动手了!”
晏千帆猛然惊觉,一面压住他的手,一面转向他,摇头道:“万万不可。我们是来结盟的,倘若真的砸了人家的场子,还哪有盟可以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