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玉(107)
白露嘴唇哆嗦了起来:“你别说了……”
“肖桃玉被打得一身伤口、鼻青脸肿、被人一脚踹下流光寒潭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明知她不会水,随时可能在那禁地丧命,你却独身一人逃走……若非你恳求路过的我前去相救,她当天便要淹死在寒潭之中。”他微笑着道,“若肖桃玉死了,不仅暮遥是凶手,你白露也是凶手。”
这是白露最怯懦晦暗的一段时光,自那以后,她每日生活在懊恼之中。
然而就算是梦中想要补救千百次,可挖心剔骨之痛早已将肖桃玉历练了一遍,不容半分回转了。
顾沉殊见人那灰暗颓败的神情,心中酣畅,接着道:“试问那时我与她交情多深?我可以当作是路见不平、顺手救她,那你身为朋友,将她丢在那里又算作怎么一回事?但凡危难关头,你帮她说一句话,拉她一把,不要躲着她,她又怎会落到之后人人误解的境地?”
白露忽然顿住了。
这是肖桃玉的伤疤,也是白露一直避而不谈的沉疴痼疾,如今忽然之间被顾沉殊一下揭开,鲜血淋漓且丑陋不堪,阵痛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她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人前段时日肩头的剑伤,那人至今为止对下水的恐惧,那人黯然神伤的离开山门,难道……不都是因为她吗?
“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桃玉今晚很大胆,连你沉殊哥哥都敢调戏了。
☆、断义
近来总是阴雨连绵,空气中混杂着濡湿的泥土与草木清香,令人心境沉沉。
得意楼檐角的风铃阵阵脆响,雨水顺着檐角滚滚而下,街上空无一人,寒意更重三分。
于有些人来说,这雨一扫先前燥热,当真令人心旷神怡,可对有些人来说,却只能瞧见那铺天盖地的黑云,一路涌进了心头,压得喘不上气来。
白露坐在大堂里,支着下巴,笑得小圆脸都僵了,道:“下冒烟儿了都……也不知这雨何时能停。”
这间酒楼从掌柜到小二就没一个正常的,见这俩人跟门神似的往这儿一坐,便理所应当的偷起懒来,个个儿都回屋躺着去了,按照丁向北的话来说就是:“一分钱没花请了两位秉玉弟子镇门,天大的美事!”
故而,此时这里唯有二人闲来无事看风景,其他人都在各自忙碌。
“这倒无妨,下了雨,也凉快一些。”肖桃玉目光平静的望着那雨水编织而成的天然幕帷,淡声开口,“只是有些耽误你回程,你何时离去?”
白露一愣,旋即笑骂道:“干嘛!赶我走?”
“自然不是,”肖桃玉也笑了,“只是担心你御剑回沈州与斩妖队汇合会有困难,想什么呢?”
白露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不像她,以前她都是没心没肺的吃喝玩乐,就算功力和家世毫无优势,可也穷开心,然而这段时间却是大不相同了——仿佛藏着诸多心事。
她眉心渐渐拢了起来,很快又平复了下去,生硬而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桃玉,你也下山了很长时间了,消气了吧?就和我回去吧?好不好?”
“我不会回去。”肖桃玉硬邦邦道。
白露心里咯噔一声,只听那人寒意深重地说:“在寻得人世八苦,修复山门禁制‘白芸锦’之前,我都不会回去,这是掌门的意思。”
“哎呀桃玉!”她有些急了,“这……这谁知道人世八苦是什么东西?它们长什么样?什么颜色?什么味道?在哪里?”
“不知道也能找。”
肖桃玉皱了皱那两弯烟眉,看上去想要快速掠过这惹人心烦的话题了,她原本生得便是一副出尘避世、清寒冷淡的样貌,这么一沉眉眼,更显得不易接近了。连同门多年,小时候住过一间屋子的白露也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友人为何成为友人,自是因为了解得比旁人多。
肖桃玉的小九九,白露猜得到,她扭过头去,神情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悲恸,问道:“因为你喜欢上了顾沉殊,对吗?你动凡心了,桃玉。”
那原应一口回绝的问题……
在肖桃玉这里却是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心头,又苦又甜。
白露余光也瞧见她浑身僵硬的模样,那木桌上的修长瘦削的玉指缓缓攥紧,微乎其微的在颤抖着,似是隐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感情。
半晌后,肖桃玉痛苦的狠狠一蹙眉,闭目道——
“凡心已动,覆水难收。”
动情这件事情对于秉玉仙山的弟子来说,曾经是一件大忌,现在虽不如过去严苛,可戒律清规写得一清二楚,不需过多解释的。修仙之人,断情除欲,本就是多年来众仙门追求的铁律,无甚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