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206)
“诶!”向繇不轻不重地策马而来,笑呵呵道,“史将军是饿了还是渴了!我且着人为将军拿去,您可勿动,宜避嫌疑!”
“老子既不饿,也不渴!就含章太子一句话,咱们三万人就等在这里!你看看前后左右的兵,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除了对阵的十二人,其余兵士可没有鞍马可骑,这个时候众人也是心口烦乱不堪,尤其是京卫这许多人,各自窃窃私语着,不知谈判结果究竟为何,但是看着前方几位大人物踌躇不定,不安与恐慌却在悄悄地弥漫。
“史将军,什么叫等的是我的一句话?”
辛鸾终于抬头了,眼神利如白刃,“近千余条的性命不值得这一等嚒?罪魁祸首妄开的杀劫,为了掀出真相,不值得这一等嚒?赤炎亲卫已去取证,答案不时便有分晓!老将军们都没有急切,史将军是想在这里鼓噪煽动什么?”
申豪淡淡附和,“说的就是,咱们当兵的沙场里来去,潜伏冲锋一战下来几天也熬的,怎么现在只是站一会儿,还都开始怕晒了不成?”
史将军被这两人说得不吭气起来,拨了马头,又回转过来。
济宾王此时却缓缓睁开眼睛,嘴角一缕笑意,“多好的太阳啊,不知道以后还看不看得到了。”
辛襄听他忽吐丧气之语,闻言大惊失色:“父亲……”
辛鸾却接口道,“王叔不必如此感慨,就算查出您的罪状来,侄子也不会动用私刑,三法司、宗正寺,举证、定案,自有他们裁决。”
济宾王却看定辛鸾,此时他心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最终却只剩一处不解,他问,“阿鸾,你长大了。不过你之所求,非名非利非权非势,那又是什么?”
邹吾看辛涧一眼,此时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拿得起,放得下,大难当头或有惊怒交集,但从头至尾,不失半点的气度,的确是一代枭雄。
辛鸾冷淡地看他一眼,“原来叔叔眼里只有名利权势,怪不得不能理解。我之所求,不过是有冤者,得以昭雪,有罪者,得以伏诛。”
那个时候辛鸾还太年轻。便是许多年后,他在西南封地也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那日明明自己一片形势大好,无限度地接近了胜利,为何后来却竟至功败垂成。
后来庄珺为他解惑,说济宾王势弱,是因为他最开始就出错了招式,一个国家的君王登位的第一道发令不任用正义之师,满是阴谋,他便注定长久不了,所以垚关那日他反受其累,落入下风。
但是辛鸾的败北,败就败在了他天真的愤怒,他要在那样一个千钧一发地场合里给辛涧一个刑罪相适、天理公道的死亡,对于辛涧那样一个巧于计谋的人来说,瞬间就抓住了辛鸾的弱点。
“你那天注定会败。”
很多年后,辛鸾的老师这样对他说。
“英雄的方法杀不死流氓,谋权上的幼稚,是你当时之大幸,也是你当时之大不幸。”
因为他们这群年轻人的一身义气,镇住了假人假善的伪君子,可也是因为他们一身堂堂正正的正气,只说了可以取证的南阴墟,没有说当日的王庭宫变,给了济宾王笑语周旋的余地,最后狠狠攻了上来。
是时,辛涧示弱,见等待百无聊赖,便说,“阿鸾,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就聊聊天罢。”
辛鸾对他尚有防备,看他一眼,道,“你说。”
辛涧却蓦地苦笑了两下,问,“你知道你父亲去年身体就不见好了嚒?每天要服好几剂汤药嚒?”
“什么?”
辛鸾眉头狠狠一皱,他被他骗得太厉害了,本能就是质疑。
辛涧却道,“挺久的事情了,单是我北伐回朝那一日,他就进了三次药,兄长跟我说,要不是那药托着他一口元气,他根本就坚持不完那天的封赏、祭祖和夜宴,你竟不知道吗?”
“怎么会……”辛鸾一时心乱如麻,“那天,那天……”
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从夜宴下来,还悄悄等在父亲的温室殿外,想着从济宾王讨零花钱。
“子升也知道。”
“那日兄长说到病情,子升眼泪落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我进殿的时候,他刚服了药,药碗还没撤去,手里握着你母亲的簪花,怔怔地发呆……阿鸾,你晚上竟是从来不去你爹爹那里请安的吗?”辛涧忽地哽咽动容,“阿鸾,你连早晚一句‘圣躬安和否’,也不晓得去问嚒?”
有那么一瞬间,徐斌以为济宾王就要落泪了。
赤炎的几位将军、向繇,在济宾王话音落地的瞬间全部都看定了辛鸾,一时间,小太子被无数或责怪或嫉厌的目光围拢了,徐斌攥紧了拳头,那一瞬间,他忽然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力量,忽然就能理解“高辛氏得江山良有以也”的判语,忽然就看明白这些人对含章太子俯首的原因,看明白数万人对天衍帝或隐秘或公开的敬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