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燕然心里叹气,索性将人抱到隔壁房中。小院厨房里再度响起风匣声,柴火在灶膛里燃得欢腾,有了上一回的经验,这回萧王殿下烧水烧得还挺快。云倚风被毒物折磨得jīng疲力竭,但觉浑身每一根骨头都要碎出裂痕,钝痛不断侵蚀着大脑,四肢瘫软,连呼吸都要拼尽全力,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抬起眼皮,浑浑噩噩中,只能模糊感受到一丝温暖,分辨不出究竟来自何处,只知道那是极温柔的、极耐心的,像夏日暖风,chuī在碧波粼粼的琉璃湖面上。
季燕然将一切都收拾停当,又替这玉雕雪捏的病秧子盖好棉被,连被角都压得严严实实,确定没有一丝风能溜进去,方才长出一口气。
原来做老妈子伺候人,也不比行军打仗轻松。
甚至还要更累一些。
此时天已微微亮,季燕然回到云倚风房中,随便捡了一chuánggān净些的褥子反铺在chuáng上,靠着闭目养神。
他稍微有些想不通,这一毒发就要命的架势,在遇到自己之前,究竟是何人在帮他疗伤,怎么此番出门也不一并带着。
一翻身,胳膊下不知压了什么,硌得慌。
摸出来一看,却是云门主日日挂在脖子上、当成宝一样的红玉灵芝。
“良知”这玩意,完全不要好像也不行。
季燕然用拇指搓了搓那假灵芝,脑仁隐隐作痛。
也罢,今晚耗费内力替你疗伤,就当是还了半分人情。
……
窗外风声渐弱,雪也小了许多。
房间里一片静谧漆黑,窗户缝里卡了雪,偶尔会被风推得“咯吱”涩响,越发显得室内温暖宜眠。被褥像松软云朵,一点一点柔暖地卷上来,从脚趾开始,到小腿、到腰、到脖子、到头发丝儿,酣睡中的人翻过身,四肢大喇喇摊开,在梦里露出傻笑。
而chuáng边站着的人,也跟着一起“呵呵”笑了起来。
他嘴角翘起诡异弧度,渗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眼神如同在欣赏某种祭品,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方才缓缓伸出手。
冰冷的,带着森然的指甲,严丝合缝卡上脖颈。
剧痛伴随着窒息感,令美梦戛然而止,被褥里的人惊恐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任何话。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四肢弹挣如gān涸鱼尾,一路淋淋漓漓淌着血,被人从卧房重重拖到雪地里。
眼前寒光阵阵,那是一万只猛shòu的利爪吧,或是尖牙。
恐惧已经掩盖了疼痛。
血肉横飞间,他觉得自己被一股浓厚的铁锈味包围了。
墨蓝色的天幕,往那双努力瞪圆的眼睛里,投下最后一寸暗沉颜色。
惊悚而又绝望。
冰雪鲜红。
……
袅袅炊烟中,东方彻底露了白。
地上雪光反she进窗,亮晃晃地将云倚风唤醒。他撑着散架的身体坐起来,想下chuáng却微微一愣,这屋中陈设与摆件……再一低头,身上的寝衣也明显大了一圈,胸口半敞,腰间松垮垮挽着系带,料子里夹绣jīng巧银线,是蜀中贡缎,皇亲国戚才能用的东西。
季燕然出现在门口:“早。”
云倚风问:“昨晚是王爷替我治的伤?”
“否则呢?”季燕然把手中茶壶放在桌上,“先过来喝点热水吧,我这就去厨房取早饭,你折腾了一夜,得多吃一些才有力气。”
“多谢王爷。”云倚风掩住衣襟,下chuáng想站起来,双脚刚触到地面,却又倒吸一口冷气,“嘶。”
“哦对,你脚受伤了,不过不要紧。”季燕然替他把茶端过来,“算了,还是继续躺着吧。”
云倚风问:“我昨晚毒发得厉害?”
季燕然点头:“你不记得?”
云倚风想了想:“我只记得最初全身冷到发颤,如同落了冰窖,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来时,你周身滚烫脉象大乱,险些邪气攻心。”季燕然看着他喝完水,又想起困扰自己一整夜的事,于是问,“先前是谁在替你疗伤?”
“没有谁。”云倚风回答,“过一夜就好了。”
季燕然手下一顿:“没人疗伤,生生往过熬?”
“嗯。”云倚风把杯子还回去,下巴重新缩进温暖的被窝,舒服地叹了口气。
见他神情淡定,似乎并未将昨夜那蚀骨之痛放在心上,更无需旁人安慰,季燕然便也没再多言,独自去厨房取来早点,临走不忘多向玉婶讨一盅槐花蜂蜜——毒发太苦,嘴里总得吃些甜。
云倚风笑道:“多谢。”
“今天就好好歇着,也别管外头的事情了。”季燕然替他放好chuáng桌,转身到隔壁收拾房间。先将地上炉渣碳灰清扫gān净,又点了新的火盆,最后从柜子里翻出gān净被褥,只是铺了还没一半,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阵纷乱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