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管这玩意叫神?(147)
沈玄见到他那一刻,面上的神情竟然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
他慢吞吞放下了手里的茶缸,随意搓着烫红的掌心,轻声说:“小陆,你回来啦。”
陆忏眉梢抽搐,隐隐可见鼓起的咬肌,可见他使了多大力气压抑着他的怒火。
“……是。”
这个字被他的牙齿重重咀嚼过,显得狰狞森然。
陆忏回手带上门,一步步走到沈玄办公桌前几步站定。
这个距离刚刚好,进可攻,退可守。
沈玄头一次见他一手养大的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肩膀与背脊的弧度拉得很满,宛如一把弓箭,好像杀气腾腾,也像溃不成军。
他想着他该说些什么,于是试探性说:
“你那边的工作怎么……”
“祈尤走了。”
陆忏截断了他的话,目光愈发炽热尖锐:“他走之前来找了你,是不是?老沈。”
“……”
沈玄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是。”
“跟噤派有关,是不是?”
沈玄说:“是。”
陆忏死死咬着牙关,一字一顿说:“跟你拉拢他进九局时的约定有关,是不是?”
沈玄蓦地一僵,如同心口一道隐晦陈年伤疤被人狠狠撕开,他先是茫然,再是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渗透。
他同样咬着牙,说:“……是。”
去年九月末怨尤神入世,沈玄拉拢祈尤入局,单独与他在审讯室见了面、谈了话,内容不详。
江浮生多嘴问了一句局长是给了什么好处。
沈局长说当然是因为九局员工宿舍风景优美设备齐全。
……这种话,陆忏是不信的。
从他见到祈尤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祈尤不会轻易入任何局,除非有他所求之物,并且是梦寐以求。
“你答应了他什么?”
陆忏紧紧盯着他,恨不得把人盯穿了。
沈玄欲言又止张了张嘴。
“……他不想你知道的。”
“老沈,”陆忏加重了语气,“祈尤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是你儿媳。”
沈玄:“……”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出了什么事,我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他是祈尤。”
陆忏攥紧双拳,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坎上,“九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噤派和九局的牵连我也不是他妈的猜不出。但这些我早就和你说过,老沈,九局怎么样我不在乎,我留下来是怕你哪天死在这把椅子上,连个给你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但你他妈……你不能把祈尤也扯进来!”
他的声音在颤抖,字字句句浸着血。
“祈尤神力尽失,手上还有一道枷锁,他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陆忏忽然哽咽了,他想起祈尤疑惑又认真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杀过人,放过火。很坏。应该烂在庙里,死在梦里。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你什么呢。
好像也不是喜欢你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啊。
陆忏扬起脸说,“他不是神,他是人啊……”
只是一个贪吃贪睡爱摸鱼,浑身懒骨头,干净又善良的人啊。
他不阴鸷,也不恐怖,磕到碰到会痛,一条路要走好几遍才能勉强记住,也会在别人落泪的时候无声地递过去一包纸巾。
他不是怨尤神,他是祈尤。
“让他活下去,让他……”
“活在光里。”
难道就这么难吗?
所有人都想怨尤神手染血腥,那是他仅有的价值。
唯有陆忏站在神龛下,伸着双臂,随时准备接下失重坠落的神明。
可他眼前蒙着一条由神明亲手系上去的缎带,陆忏看不到他,哪怕知道他身后暗潮涌动。
局长办公室里寂静得仿佛一场无声的审判。
最终是沈玄败下阵来,他仿佛于一瞬之间苍老,神态疲倦不堪,轻声说:“如今我终于信了。”
不等陆忏疑问,沈玄苦笑着回答说:“相信因果,欠下的终有一日要当面认罪。”
“小陆,”沈玄半坐起身,收拢着摆在桌上杂七杂八的物件,动作很慢,捻指抬手的力气都在逐渐消磨,“……我记得你小时候啊,军营那群小崽子问我,为什么我姓沈,而你姓陆。”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与一个普通的年迈的父亲别无二致。
“你从来不问我,只是会在他们问我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偷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