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76)
“唔?”嘴里咬着鸡腿的辞年耳朵一竖,显然是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竹浮雪摆摆手,坦然道:“我已经退婚了,往后,与他再没有半分瓜葛。”
贺栖洲奇道:“是竹村长的意思?”
竹浮雪摇头:“是我自己的意思。我爹已经同意了。竹生他自然是不同意的,叔父也不同意,但……我说不嫁,就是不嫁了,谁也做不了我的主。村里稍有些年纪的都去劝我爹,说不能把我宠坏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哪有说不嫁就不嫁的,将来名声坏了更嫁不出去,哎,都是些废话,我懒得听。”
好一个废话。
不知为何,贺栖洲心中竟生出几分对竹浮雪的敬佩来,他笑道:“是为了辞年的事?”
竹浮雪道:“倒不能说为了什么,只是看清此人并非良人,所以不嫁了。往后……”
小姑娘仰起头,透过斑驳的竹影,看向了头顶湛蓝的天空:“竹溪山以外,有巴蜀,有江南,有塞北,有大漠,我既没有了婚约,就不必守在这,也无需再守着这个村子了。”
辞年咽下口中的肉,抢白道:“那你是要跟我们去长安吗?”
竹浮雪眨眨眼,笑道:“我不去长安了,我打算一路往南,去看看金陵城。再说了,贺道长指定不乐意让我跟着,还会嫌我碍事。”
“这是哪的话……”贺栖洲赶忙辩白,“人各有志,人各有志罢了,哪有嫌姑娘碍事的说法……”
“总之啊,我也得走了。”竹浮雪嘻嘻一笑,垂下眼来,“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如果没有遇见道长和小公子,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原来竹溪山以外的人会这么有趣。那么竹溪山以外的世界,想必也更加精彩。我从小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已经十七年了。如果永远待在这里,恐怕将来就是嫁人,相夫教子,然后终老一生。”
说到这,她笑得更盛:“那我爹让我读这么多书又有什么意义呢?看遍了书里的世界,却还是囿于锅台,我才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辞年觉得她说得好极了,却不知道怎么夸,只得放下手中的鸡腿,给她鼓鼓掌:“竹姑娘有志气!”
贺栖洲道:“不过……你要一个人离开村子,村长会同意么?你毕竟是他的独女。”
竹浮雪点头:“爹知道这件事,想了好几天,后来也慢慢想明白了。他说,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所以我今天来,其实也是同你们道别,我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你们出发了,我就跟着一起走,你们往长安,我就去江南,咱们山高路远……”说到这,十七岁的姑娘还是哽咽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畅快洒脱。
她扯起袖子,抹了抹眼睛,道:“总能再见的。”
“一定会再见的。”辞年忙安慰,“等我去了长安,见识过长安的模样了,我也要去江南,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给贺栖洲使了个眼色,“是不是!”
贺栖洲点头:“嗯,得了空,我们就去江南。”
竹浮雪破涕为笑,伸出右手,翘起细白的小指,道:“那我们拉钩吧,说话要算话。两位大丈夫,可不能对我这个小女子食言。”
贺栖洲无奈地笑了笑,拉起辞年的手,配合的将三人的小指勾在一起,搭出了一个滑稽的形状:“一诺千金,决不食言。”
这个小小的村落,或许真的因为贺栖洲的到来,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但这些变化是出于什么原因,谁也说不准。
毕竟他们从未怕过贺道长,他们怕的是贺大人。
送竹浮雪回去时,两人正好碰上了那只滚圆的鸽子,它日子是越过越舒心,都快胖成球了。这坨白色的圆球在空中扑腾几下,扔下一个小纸条,上面是竹村长给竹浮雪捎的话。村长叮嘱着,村中的榕树下的小庙快修好了,让女儿带着两位过来看看。
想都不必多想,辞年自然是兴奋不已的。这短短的一截路,他跑得比谁都快。
庙果然很小,不过两尺长宽,正好能放下一个泥塑的小像。要不是穿着一身干净衣服,辞年都想趴到地上,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讲这小庙打量个遍。不得不说,这小庙挺像那么回事,有横梁,有屋顶,还有个小案台,只不过庙实在太小,只能把案台放在门口,上边还放着几个砂糖橘,供着个小水杯。
辞年看着看着,竟突然红了眼睛。竹浮雪还当他哪里不满意,赶忙安慰:“是不是小了?要实在不合适……趁着我这段时间还在村里,我们再找个新地方,修个更好的……”
“不是的,这个好,这个很好!”辞年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他蹲下来,静静凝望着庙里供奉的那个小泥人,颤抖道,“我……我不是妖怪了,对不对?我不是祸害竹溪村的妖怪了,我是守护竹溪村的神仙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