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69)
结界已经破裂,他和辞年的力量彻底耗尽。现在到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足够泽牢将竹溪村夷为平地。数百年的守护,这座青山,这条溪流,这小小的村落……或许就要在今日化为乌有。
“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人……”泽牢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老子是妖怪,我凭什么管人的死活?你作为人,难道管过妖怪的死活?你入了竹溪山的地盘,我为什么不能吃你?所谓弱肉强食,这话难道不是人说的?”
他一说话,一阵腥臭就迎面扑来,贺栖洲只觉得恶心得紧,却避无可避。
“若我今天未能成精,只是个小小的蛤蟆,你又能保证这村里的人不会捉了我残杀入药?”他又道,“如今不过我是占了上风,你们便坐不住了?那我一会就先杀了你,再杀了那臭狐狸,剖了他的丹元,我看你们能奈我何!哈哈哈哈……”
他一笑,脸上的破溃便挤出脓液,越发恶臭不堪。这气味直熏得贺栖洲都睁不开眼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压着这怪物不放。能拖一秒,便是一秒的生机。
如果辞年能够恢复过来……
“臭道士,别耗了,你耗不过我的,我马上就要……”
泽牢话未说完,他大张的嘴中猛地射出一支箭簇。贺栖洲一愣,顺着那将后脑勺都扎穿的箭矢,缓缓看向了泽牢的正后方。
平坦的滩涂上,一个清瘦的身影昂扬而立,她一手持着弓,一手搭着弦,她浑身发抖,却还保持着射箭的姿态。她额角磕破了一块,血痕已经凝固,月光一照,那脸上的泪痕都还在闪着光。可就是这么一个被吓得满脸是泪的姑娘,竟能拼尽全力引弓上箭,将奄奄一息的泽牢一击毙命。
它在最后一刻,重新变回了蛤蟆的姿态,如一只巨型的怪物,被这一箭死死钉在了竹节上。
竹溪村几百年来的祸患,终于在这晨光即将破晓的黑夜里,彻底化为了灰烬。
贺栖洲长舒一口气,他松开手,一脚踢开腐臭不堪的躯体,踉跄着走到石头边,搀起疲惫不堪的辞年,一并向竹浮雪走去。仅仅一夜,这三人竟像许久未见的挚友,在接近时,都伸长了手,唯恐不能拥抱彼此。
竹浮雪使劲吸了口气,呜咽一声,全身脱力般跪倒在地,狠狠搂住了向她走来的二人,嚎啕大哭:“道长!小公子!我……我好害怕!我不知道淬了蛇毒的箭有没有用,我好怕自己射歪了打不死他,我……”
“没事了……都没事了。”贺栖洲安慰着,终于慢慢放下了心中悬着的巨石。
山中的雾气渐渐消退,枯黄的竹叶缓缓回春。天色青灰,已从东边缓缓透出金色的光点。竹溪后山离开了数百年的黎明,这才正要悄悄归来。
第三十一章 白真相抽丝细薄茧
山下,竹溪村人担惊受怕,自是一夜未能合眼。
他们紧挨着村口,双手贴着贺栖洲布下的结界,怕天亮到来,又怕天亮不会来。戏弄辞年的几个年轻人遭了责骂,此刻竟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只得一个个坐在地上,任身边的长辈不停絮叨。
“不是你们触怒了那狐狸,它怎么会撤了那什么结界,我早说过了年轻人做事要有章法!哪能跟你们似的胡来!”竹四嫂身为长辈,自然肩负起了教育小辈的责任,四嫂向来是个能说会道的,此刻一急躁,话头更是止不住。
竹远还穿着那一身裙装,被她骂了快五轮了,只得蔫蔫道:“可你们不是一向不喜欢那狐狸么……咱们教训他有什么错,往日里四嫂也没少说他的不是,还说他偷了你的萝卜干呢……”
“小孩子家的的懂什么!”竹四嫂怒气上来,叉着腰继续骂,“我说归我说,我动手了吗!我也没当他面说啊,他好说歹说跟贺道长出双入对,那贺道长可有恩于我……我怎么不得给他个面子!哪能跟你们似的!上来就把他往水里扔!”
“我们这不是……”竹远还想辩解,却被一声严肃的咳嗽打断。
众人闭了嘴,急急往咳嗽的方向望去。竹文韬咳了一声,不愿再多说什么,竹浮雪还在山上,生死未卜,他实在没有耐心去管这一村老小的口舌之争。众人看他无话要说,便又开始絮絮地议论起来,可这话里话外的矛头全都指向了蹲在一旁的竹生。
要不是他作死,得罪了狐狸,没准竹溪村还不至于遭此一劫。
这些话扎在竹生耳朵里,让他极不是滋味。可这是又确实因他而起,此时再强辩也无用,他只得老老实实缩在原地,任村里人教训着。
“我早说了让你们别去招惹他,你们非是不听,你看看这会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谁担得起责任呢!咱们现在收拾东西也是无用,跑也跑不掉,看看有什么要分的要说的,就这么拉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