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237)
贺栖洲顺势把礼给行了:“下官贺栖洲,久仰大人威名。”
那声音并不惊诧,反而笑道:“贺大人,已经知道老夫是谁了?”
贺栖洲道:“是。”
“哦?”隔着屏风,只能依稀见到那人起身,轻轻笑了两下,“老夫行事……竟如此张狂么?那贺大人倒是说说看,老夫究竟是谁?”
“我朝开国以来,便有两位肱股之臣,分别是前丞相张祺瑞,和太傅覃魁。他们辅佐陛下,尽心尽责。可二人政见不一,总是免不了纷争纠葛。两人打着打着,已然打成了习惯。不止他们打惯,连朝中的大臣们也都已看惯。未免被波及,朝臣纷纷择木而栖,一晃十年过去,两人平分秋色,各占一席。”
那人没有吱声,反而静静地听着。
“奈何前丞相功高盖主,存了异心,被太傅寻了破绽,顺水推舟,扳下一城。从此朝中再无棋局制衡,只余太傅独大。于是,翰林院出身的方平儒大人,得了陛下的青眼,迁为丞相,至今已有一年。这一年里,方丞相平定水患,安定百姓,可谓功劳不小。”贺栖洲顿了顿,轻声道,“如此声名远扬,晚辈怎能不久仰大名?”
话说到这,屏风那头的人终于大笑起来,他挥挥手,命人撤去遮挡,现出了真容。
那老者年近六十,着一身青灰,身材劲瘦,精神矍铄。他头发斑白,望向贺栖洲的眼睛倒是明亮。
屏风撤去,两人围着石桌坐下,桌上早已布好了茶点。即使用这样不和善的方式将贺栖洲“请”来,到了这屋里,方平儒的表现却也极为和善。他面上挂着笑,将壶中热茶沏好,笑道:“贺大人,早就猜到是老夫了?”
贺栖洲也不客气,捧起茶就喝:“不算早,但也猜到了。”
这话倒也精妙,方平儒的猜到,并没指出是猜到了什么,贺栖洲便也跟着他兜圈子,问什么答什么,旁的一句没有。
方平儒哈哈笑了两声,只道:“手下都是粗人,难免失了分寸,要是有得罪的地方,贺大人可别见怪。”
“并未得罪,方大人哪里的话。”
两人寒暄过后,又是一阵沉默,杯中茶不多,都已喝去大半。方平儒突然轻笑一声,问:“不知贺大人,如何看待太傅呢?”
贺栖洲道:“下官不过在钦天监占了个闲职,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与太傅大人这等高管接触了,方大人这一问,下官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五官保章正可算不得钦天监里的闲职。”方平儒仍是带笑,缓缓道,“贺大人……实在是过谦了。钦天监这么大,上下多少人,不靠着贺大人您,恐怕是运转不起来的。”
“钦天监靠着着皇上的信赖,也靠着监正大人的带领,这无论是靠着谁,都靠不到下官身上来,方大人还是别捧杀我了。”
“那倒也是。”方平儒随意应了一句,将杯中的茶缓缓饮尽,道,“想问一句,贺大人,怎么看待礼部尚书徐问之呢?”
贺栖洲垂着眼,并未对上那人的眼睛,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那停在他身上的视线。
“听监正说起过,徐大人是个尽心尽责的好人。”
“他自然是个好人。”方平儒并不在意他回答前那长久的沉默,反而顺理成章的将话接上了,“心怀天下,忠心君上,又是个正直之人。只是嘛……性子过于耿介,脑子偶尔也会转不过弯来。这样的良臣,就像一块璞玉,总得经过打磨,才能变成价值连城的珍宝。”
“如何才算打磨?”贺栖洲抬眼,脸上的笑瞬间抹平,他望向方平儒,一双眼睛仿佛深不见底的清潭,“是让他归顺,还是将他拉拢?又或者为了制衡一方,将他作为冲锋陷阵的棋子,任他在前方厮杀,而不顾死活?”
方平儒见他终于抬头,便也慢慢收敛了笑容。这位老者笑起来,到还有几分慈祥和善的意味,这笑容一旦收敛,那面上就不免镀上一层阴鸷之气。他摇摇头,道:“年轻人,你可知道,这世间万物,江山社稷,哪怕坐拥天下的君王,都免不了磨砺。”
他又道:“你可曾想过,这天下该是什么样子?”
贺栖洲道:“下官这点拙见,不敢献丑,还请方大人赐教,这天下,该是什么样子?”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定数和规律,但有一条铁律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为君为民,万死不辞。”方平儒道,“贺大人,老夫说得对不对?”
贺栖洲没有回答。
方平儒似是也不在意他的反应,继续道:“在朝为官,身处庙堂之高,就该心忧天下万民,连君王也该是如此。皇上未及弱冠就即位称帝,十年,这十年里,多少朝廷重臣有了二心,把三岁小儿都烂熟于心的那点纲常道义忘得一干二净。贺大人,你觉得,他们该不该被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