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洲(161)
辞年道:“那你涂了胭脂让他看,希望他喜欢,这不还是在意那人的表现么?”饱读各类鸳鸯蝴蝶话本的辞年十分老道,他嘻嘻一笑,趁着阿满结巴的空档,将胭脂从他口袋里摸出来,转头就跑:“不老实交代,我不给你了!”
一见胭脂被抢,阿满急得脸都皱了,他赶忙追上辞年,央求着:“别!我跟你说还不行!你都送我了,还是用我给你的花做的,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啊……”
这个答案倒是正中辞年下怀,听故事只是小狐狸众多爱好中的一个,但既然有故事可听,那为什么不听?一听阿满打算坦白,他立刻收了步子,将胭脂还给了急急追上来的少年:“嘿嘿,你放心,我替你保密,有喜欢的人又不丢人,说给我听怎么了?”
阿满毕竟是棵老实树,斗不过这成了精满山乱窜的狐狸,他思索良久,终于低声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人,她也是一棵树。”
无名山位于长安城郊,地处偏远,车马不便,原本这附近还有一个村子,但因为皇家别苑划到了附近,村民们也跟着搬到了城里,附近就更是没人了。这里既不属于皇家别苑,也不出于哪个村子,说得好听些,叫有心之人自会寻访,说得直白些,就是个荒野之地,不会再有热热闹闹的市井繁华了。
阿满自化灵成精的那天,就在这天坑底下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这了,可能是哪只鸟儿贪吃了远处的石榴种子,将他带到了这天坑底部,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春秋交替,循环往复。这颗石榴树越长越大,越长越好,春日翠绿,夏日橙红,花开满树的时候,只有偶尔飞入天坑底的鸟儿为他啼鸣,别说人了,就连小动物都极少来到这,阿满就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天坑底,静静地生长了七百年。
人杰地灵的长安,为阿满的成精化形提供了天然的好条件。石榴树化灵在夏日里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阿满睁开眼,看见了此生的第一个影子。那人一袭白衣,长发及腰,她立在树下,正抬头望向石榴树高高的树冠,枝桠里的红花正灼灼盛开,她望向红花的眸子却比花更炽烈。
她看着红花,突然道:“你的花开得很好。”
阿满一愣,才知道自己不再是一棵普普通通的石榴树。他觉得身上涌满了力量,抬起的是手,踮起的是足,挺起的是紧实的腰腹,他张开口鼻,嗅到的是馥郁的香气,是花香,却不是石榴花香。身体如同轻盈的石榴叶,阿满从书上落下时,连从缝隙里吹来的风都格外轻缓。
他落在地上,还未学会行走,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他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撑起自己刚刚化形的身体。那一身白衣的姑娘就在他身旁,见他吃力,就笑着冲他伸出了手,将他从沙砾间拉了起来。她脸上的微笑,是阿满作为木灵来到这时间学会的第一个表情。
往后,这姑娘每天都回来,阿满渐渐知道了,这地方是个天坑,四面挤满了高崖石壁,除了鸟儿,没有人会到这来。白衣姑娘盘起头发,鬓角缀着一朵花,她教阿满如何行走,教他怎么吸取月光。阿满起初摇摇晃晃,怎么都走不稳,白衣姑娘看见了,就扶着他,她往后退,他向前走,一步一步,连池边的沙砾都不再硌脚。
渐渐,阿满有了支撑他学会说话的灵力。山崖边缘的树木遮蔽月光,投下一块块亮银的光斑,阿满与她坐在池边,他伸手入池水,掬起了一捧半隐半现的月亮。姑娘笑道:“好,阿满有月亮了。”
阿满却用笨拙无比的腔调,吃力地说出了第一句话:“送你。”
何止月亮,山崖石壁,池边野花的深红浅红,还有无数个夏天里盛开的石榴蕊,阿满都想送给她。他忘了说,连阿满这个名字,都是她给他的。姑娘曾笑着告诉他,石榴是幸福的树,是美满的树,大家都喜欢果实里挨挨挤挤如宝石般饱满的种子。
“那便给你起名叫阿满吧,幸福美满的满。”
再到后来,阿满学会说话了,他的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调皮,他不知从哪学来了俏皮话,开始逗她开心。姑娘永远温柔得像春风,她身上的花香永远浅淡,却总能让人念念不忘。阿满口中说出的第二句话,是问她的名字。
她笑了笑,道:“我的名字很难写,也很难记,我告诉阿满,你可得记住。”
阿满赶忙点头,凝起十二万分的专注。
“我叫馥瑾。”她柔声道,“馥郁芬芳的馥,怀瑾握瑜的瑾。”
阿满才知道,馥瑾是个喜欢读书的姑娘。那两个字,他记得好久,在池水边攥着小树枝写了不知多少次,才终于深深刻进了脑海里。不怕笑话,这两个字,阿满写得比自己的名字还好,这是他唯一能写清楚写明白的词,毕竟满字也不好写,他也时常会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