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鬼(224)
向晏捻起笔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怀……”时庭顿了一下,道,“我忘却了生前之事,连名字也不记得了。”
向晏笑道:“不打紧,来这里的不少鬼都和你一样。我见你一身青衣,就叫青槐吧。”
“不要随便给我起名字。”
向晏仍是记录道:“就是登记一下,我不会在人前这么唤你的。”时庭并未反驳,只是多看了两眼自己精心准备的血衣,其妙莫名。
“公子想好要做什么样的人偶了吗?”
“我不喜欢人偶。活着已经被肉身约束,死了为何还要找块木头束缚。”时庭没好气道。
“不想要人偶,那可有其他愿望?”向晏抬起脸,见时庭不可一世地笑了。
“世上之物对我来说不是唾手可得,就是望洋兴叹,你真有本事满足我的愿望?”
向晏若有所思。记得当年听到此番话,他还嫌这人矫情。如今知道是时庭所说,不由好奇,究竟什么是他想要又得不到的。而那东西如今是否已经得到了?
时庭翻了翻手边那叠委托,蹙眉道:“这些鬼好歹还编造了过去,我连过去都没有,你是有多傻,还给我做木甲。”
“既是来找,必有所求。”向晏悠然自得。
“对外人倒是有求必应,对家人却吝啬得很。”时庭的话甚是挑衅。
向晏想,自己的家人时庭认识的就只有向喻,难不成当年他来家中找茬,为的是替向喻打抱不平?
他答道:“我做木甲也不是全都不收钱的。由宫廷、朝臣、商贾来的单子都能挣不少。”
时庭却道:“我说的不是钱。”
“不是钱?”
向晏不禁思量,他少年时因求学傀儡术离家,丢下年幼的向喻,后来回了家,又成日做木甲,疏于陪伴。向喻一直都只有时庭那帮兄弟,偏偏他这做哥哥的还要百般阻挠。如此一想,殿下来说这番话还真是义气呢。
他心中暗喜,脸上却还是照当年那般挂了颜色。他拍案起身道:“公子今日看来并无要事,我手头上还有许多活,公子请自便。”说罢去和风渚一同做木甲去了。
次日夜里,向晏准备出门。风渚递上木匣道:“老师你身上还有伤,不如今日我去。”
“不成不成,这回我一定得亲自去。”向晏摇摇手,接过木匣掮在肩头,眉心一攒,独自离去。
他没走几步,背后就有人跟来。他顿足睨了一眼,故作生气,一言不发继续前行。
时庭拾掇了一下面具,走上前道:“这个点你走夜路不怕再给人揍得七荤八素?”
向晏道:“有的人偶不便出门,偃师自要像医师那样上门问诊。”
“你还真是不辞辛苦啊。”
“不比公子你跟着辛苦。”
二人一路拌嘴拌到了一间破旧民宅。向晏一进门,便有一书生迎上来。宅中隐约可闻有幼童哼哼唧唧。
书生给向晏沏了茶,坐下道:“不好意思,又劳烦向公子深夜前来。”
“不麻烦,林公子若出入向府,唯恐日后落人口实。”向晏翻阅书案上的文章道,“听说此次春闱,林公子得了会元,看来我这人偶没白做。”
“托向公子的福。只是这春闱之后还有殿试,我为这一手字犯愁,怎么也练不好。”林书生的脸上喜乐参半。
“练也没用,这与你无关,怪我技艺不精,你让我看看。”向晏检查了一下林书生的手,揭开木匣取出工具为他调试。时庭百无聊赖,独自走开了。
没过多久,后院传来孩童的啼哭,怎么也哄不住。林书生不安起身,向晏也跟了过去。
只见时庭站在里屋外,背对着门。向晏往里头瞧了一眼,立马也转过身去。他挠了挠头,二人一同罚站。
屋中坐了一少妇,怀抱一两三岁的娃娃,衣裳不整,喂奶正喂到一半,气不过道:“你们快出去,孩子正饿着呢!”林书生赶忙进去安抚。
向晏低声问:“你怎么随便跑到人家屋里偷看啊。”
时庭斥道:“谁偷看了!我来时候屋里明明没人,是那女人见了我,就冲进房解开衣裳要给孩子喂奶。那孩子那么大了还吃什么奶啊,分明是不肯吃才哭的。你不要笑!”向晏老实噤声。
时庭又道:“我问你,你可曾为上一届的探花郎谭玄做过人偶。”
向晏寻思良久终于想起,他应了声是,又问:“可这三年前的事,你怎么知道?”
“除了谭探花,你是不是还给其他考生做过人偶?”
“有那么几个。”
时庭轻轻一笑:“我怎么知道,你去那屋中翻翻就知道了。”
向晏闻言一惊,正要回头,就被时庭拉回训道:“你还敢看!”说罢时庭在向晏耳边低语,二人便默默回前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