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凳子上,侧着头,正要抬手抓开自己披在颈后的长发,沈无疾已快他一步,抢先为他拂开发丝,殷勤道:“咱家来。”
洛金玉不愿在黄大夫与小厮面前与沈无疾纠缠,便不说话,只垂着头,让黄大夫赶紧看,看完了,沈无疾也就能松手了。
黄大夫仔细地看了看洛金玉那伤口,只见伤口虽深,可血迹却也不多,便问:“我来之前,洛公子已止过血了?还是说,这伤并非今日所有?”
“我——”
洛金玉刚开口,沈无疾便抢着道:“没有,起初也只有斑点血迹,擦在指尖上一点点,很快便凝住了。起初还有些痛,很快也不痛了。就是今儿晌午到傍晚时候伤的,他在屋里睡觉,不知怎么就这样了。”
洛金玉:“……”
黄大夫皱眉道:“这倒也奇怪,这伤口看起来颇深,像犬类利齿所伤,寻常来说,不该如此。”
洛金玉看了一眼密切关注黄大夫一言一行的沈无疾,问黄大夫:“不是人咬的?”
黄大夫笑道:“我是年纪大了,也没眼花到犬类与人的齿印都分不清的地步。”
洛金玉歉意道:“抱歉,洛某并非此意。”
黄大夫摆摆手:“在下只是说笑,公子无需拘谨。”又朝小厮道,“劳烦这位小哥为我打两盆温水来,好为洛公子清理伤口。”
小厮忙跑出去倒水。
黄大夫则低着头打开自己的医箱,从中取出几瓶药粉,逐一在桌上摆好,又取出纸笔砚台,正要写些伤口护理要解与平日里消炎祛疤的药方,就见从身边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起墨条研起来。
黄大夫抬头看向伸手的沈无疾。
沈无疾一面研墨,一面笑道:“咱家平日里可是为皇上与阁老研墨的,黄大夫有福。”
黄大夫忙道:“不敢有劳公公,受之有愧。”
“只需将人看好了,就没愧,咱家还会多多感谢你。”沈无疾道,“咱家刚刚是心急,无礼冲撞了黄大夫,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若你非得放在心上,也别迁怒到伤患身上去,否则……”
“沈公公!”洛金玉眼见他对着黄大夫来这套威逼利诱、恩威并施的官威派头,皱眉道,“洛某再请你谨慎言辞。”
闻言,沈无疾露齿一笑,朝黄大夫拱手道:“咱家再向大夫赔礼。咱家平日里横惯了,性情率真,口无遮拦,你别见怪。”
黄大夫头一回见自个儿说自个儿横惯了,又自个儿说自个儿性情率真的,实在是哭笑不得,只在心中暗道阉人或许便是如此性情怪异,倒也不再计较沈无疾连番失礼了,只回以拱手,道:“在下惶恐。”又正色道,“黄某一介大夫,倒也不会做出报复病患之事,公公无需担忧。”
说话间,小厮已端了温水进来。
黄大夫先用一盆温水洗净了手,接过布巾擦干,又用干净的棉巾浸入另一盆温水之中,拧干道:“劳烦洛公子再露伤口,我先清理伤口周围,再细细察看,然后上药。”
沈无疾忙把墨条塞给小厮,示意他接着磨,自个儿赶紧去为洛金玉抓起长发。
洛金玉如坐针毡,低声道:“我自己便可。”
“手得举好一会儿呢,累着了,你手又不好。”沈无疾说到这里,又道,“黄大夫等会儿再给他看看手,有些旧伤,使不上力。让宫里的御医瞧过了,说要慢慢养,可也忒慢了。”
虽然沈无疾还是更信御医一些,可既然这大夫已请来了,也不妨集思广益。
黄大夫一面应着,一面继续为洛金玉清理伤口,又细细察看许久,往上敷了药,写了往后换药与调养诸事,再为洛金玉瞧手,所说言辞却与曹御医大体相同。他再看过曹御医开的药方,只说若让自己来开,也差不离是这些了。
沈无疾便有些不悦了,暗道统统都是庸医,然而究竟学乖了一些,在洛金玉面前不显露出来,反倒夸赞黄大夫果然与御医不相上下。
黄大夫前后所见这位沈公公的阴晴不一,啼笑皆非,暂且不提。小厮收好药方,领黄大夫去库房拿医资,便只留下了洛金玉与沈无疾二人在屋内。
洛金玉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得沈无疾哀怨地侧眼望着自己,眉间微蹙,委委屈屈地抱怨:“咱家什么身份,你也别总在外人面前那样训斥,有什么,关起门来你再说,多少在外人面前,给咱家留些脸面。”
洛金玉:“……”
他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瞧着沈无疾这模样,他的心中恍然与黄大夫一般啼笑皆非,许久才叹道:“沈公公……”
沈无疾等了一会儿,催他:“你想说什么,便说。”
洛金玉神色微妙,思索半晌,认真地道:“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