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说师生礼仪,只说自古以来,中原人便极讲“人情”。
此事就从人情而言,洛金玉都绝说不过去!
退一步而言,就算洛金玉这次真胜了喻阁老,又何尝不是“输了”?
他输掉的,便是日后前程。
面上,或许不会拿他怎么样,可日后,谁敢帮他升迁?只要一想起,喻阁老可是冒着和君太尉结仇的风险帮他翻案过的,仍被他那样对待,那自己帮他升迁,可没好处,说不定将来还要被他咬一口。
就算这也罢了,有沈无疾帮他,可以不在乎其他官员。
可皇上那儿呢?
皇帝会不会也和其他人想得一样呢?
沈无疾极为耐心地将这些道理都掰碎了,温言一句句说给他听。
洛金玉认真地听完了,只问一句话:“这些与我何干?”
沈无疾:“……”
“我读书为官,是为百姓社稷谋福祉的,不是来钻营升官,厮混人情场面,呼朋唤友,结伴成群的。”洛金玉站起身,负手而立,淡淡道,“若我是为这些而来,我又何必寒窗十年,不如混迹市井之中,斗鸡打狗,吃喝嫖赌,必然身旁不少‘同伴’。”
沈无疾无奈道:“可是,若你早早就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将来又如何为百姓社稷做更多、更大的好事呢?古人有言,正所谓韬光养晦……”
“我并非不懂韬光养晦,只是这与此事没有干系。”洛金玉眼神澄澈,且又坚毅,看着他道,“韬光养晦是指我此时没有能力,因此蛰伏隐藏,以待时机。可我此时有能力做那件事,只是做了之后,或许会有不利于自己的结果罢了。
再如你所说,我早早断送前程,就不能将来为百姓做更多的事。那么我且请问你,这件事我不做,未来我有新的前程,我就能做了吗?”
沈无疾正欲开口,洛金玉忽然一笑,却笑得有些轻蔑,并非轻蔑沈无疾,而是轻蔑这等欺骗了世人无数的歪理。
“你不必回答,答案我知道,是‘不’。将来我做了礼部侍郎,仍然还有许多所谓‘前程’,于是我还是不能做得罪人的事。待我做了尚书,依然如此。入了阁,还有阁老。未来我成了阁老,上头还有王爷,有皇上。我是不能往上升了,却必然又会有人告诉我,我若得罪人,便会往下降,甚至不得善终。因此,我仍要夹紧尾巴做官。”
洛金玉的笑意越来越浓,语气中的不屑之意也越发浓厚。
“一件事,此刻不做,总说日后再做,可明日复明日,明年复明年,究竟何时才叫‘适合’做?不如索性坦白了直说,就是不想做,也不敢做罢了,何必寻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只会越发显得可笑。”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字字句句敲打在沈无疾的心口上。
“我曾因母亲之死而心绪紊乱,也曾怯懦,想过退却,那时是你和我说,太学院贪贿,人人知而该报,揭露它,不需要任何其他缘由。如今,喻阁老父子二人操纵养孤院敛财,与那件事没有差别,人人知而该管,何需顾及所谓人情恩惠?我受朝廷俸禄,禀正道之心,明公义之理,立天地之间,又何惧人言?”
作者有话要说:分享一个我最近学到的新冲浪知识:杀人诛心,虾仁猪心。
第230章
沈无疾沉默一阵, 忽然高声赞道:“说得好!”
他也跟着起身, 握住洛金玉的手腕, 满眼里都是爱慕,想要说些什么, 可想说的话太多,一时反而说不出来。
许久, 他道:“时候不早了, 你先去请咱家亲爹吃饭, 咱家还有些事,稍后就过去。”
“……”虽不知他怎么忽然如此转折, 洛金玉道, “我等你一起。”
若是平日里, 沈无疾自然乐于与他黏在一块儿,此刻却说:“不必,你先去吧。”
洛金玉见他反常, 心知他是故意支开自己,便也不多问, 点点头,就去了。
沈无疾含笑看着洛金玉出了院子,满面的温柔渐渐收敛不见,他曲起食指,横在嘴边,吹出几道急促的声响。
立刻便有一道人影从墙外纵身掠来,跪在他面前, 低头恭敬道:“沈公有何吩咐?”
“叫何方舟现在就派人去西郊别院,往下挖,”沈无疾冷冷地道,“就是把地给咱家挖穿了,挖到十八层地府了,也得给咱家挖出点儿东西来!”
“是!”下属应了一声,便又纵身飞出去了。
沈无疾冷笑连连,自语道:“咱家就看看,究竟是一出空城计,还是真如你所说……就算如此,咱家且和你走着瞧,瞧到时候皇上打的是谁!”
他本有所顾虑,顾虑君天赐那样坦率地说出了养怡署所在,是皇帝特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