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心下一转,道:“既如此,咱家不能将它还与养怡署。”
“沈公,我奉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做。”君天赐仍很平静,道,“这东西,你若不还,大不了,养怡署再做一份,是不容易,却也不过照葫芦画瓢罢了,顶多耗费些时日。可于你,于东厂,于何公公那,都不好在皇上面前交差。若哪日因这毒出了事,养怡署就不是独自担责了,得拉上东厂一起了,你又何必做这亏本买卖。不如你还给我,日后若因此毒出事,也与你沈公东厂司礼监毫无干系。”
洛金玉早就看不惯他貌似谦和实则傲慢得要命的嘴脸,如今又知他竟有那丧心病狂之念头,更是火冒三丈,正要出言驳斥,却被沈无疾赶先了一步。
只见沈无疾在刹那之间收敛了满面的芙蓉暖意,微仰下巴,“哼”了一声,很是高傲道:“怎么在小君大人眼中,咱家是担不起责的人?”
洛金玉一怔,望向他。
倒也不是觉得沈无疾会与君天赐是同流合污之辈,只是沈无疾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难免也会令洛金玉觉得,沈无疾爱左右逢源,善官场潜规之事,就如起初对待梅镇一事,沈无疾便觉得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后来君天赐来了,沈无疾也是尽量避免冲突,以防冲撞了圣意。
可此刻沈无疾出言,俨然是……
君天赐也是微微一怔,随即眼睛眯起,缓缓问:“沈公这意思,是绝不肯还了?”
“呵,”沈无疾嗤笑道,“小君大人又何曾听过,到了东厂手里的东西,还有别人能要回去的道理?”
君天赐轻笑一声,道:“曹国忠把持东厂时,倒委实是要不回去。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他如今就不在了。”
这,就是威胁了。
沈无疾却岂是能被人轻易威胁住的?
或者说,以他脾性,若向他软弱求饶,他说不定还能多给点好脸色看,若是威胁他,那他必然愈发的凛然起来。
此刻他看着君天赐,冷笑道:“这小君大人就错了。世人皆知,曹国忠倒台,是咱家的手笔,他那时也是不知好歹,叫咱家瞧着不顺眼了,那就索性送他走吧。”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屋内寂静,谁也无声不动,却仿若在霎那间有刀光剑影,兵戈交接。半晌,君天赐移开目光,淡淡道:“我向来觉得,朝中庸人众多,喻怀良也已老迈,唯独是沈公令我觉得少年英才,叫我格外高看,却不料……可惜了。看来君某是交不上这个朋友了。”
此言一出,洛金玉在心中道,道不同不相为——
“小君大人此言差矣,”沈无疾却忽又笑了起来,亲热道,“对事不对人嘛,一码事归一码事,都在朝中为官,都是为皇家做事,有争执难免,何必说得如此决绝呢。小君大人才是高才,咱家歆慕已久,日后少不了多走动呢。”
洛金玉:“……”
别说洛金玉了,就连君天赐也不免嘴角一抽,暗道这沈无疾可真是传闻不如见面,翻脸比翻书还快,脸皮面子这类,在他身上,像是连半个铜板也不值的东西。
可他又立刻警惕起来。
越是这样的人,越难缠。
这样的人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凡留有一丝活气,他就能于万丈险峻悬崖下求得生存之机。
养怡署之事暂且如此,沈无疾与君天赐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提。
洛金玉有意深究,却也知此刻不是适当时候,如今那毒只有一瓶,已在东厂手里,至少暂无威胁,便同样没有说话。
三人各怀心思,却达成了无言共识,接下来便是解决梅镇之事。
其实,梅镇之事到此,已成了定局。
借着梅镇“暴|乱”为由,沈无疾所遣军队名正言顺进驻城内,将这小镇划为战时管理区域。镇民们被各自分化,没了氏族聚集牵头,关在家中,逐渐慌张起来。
此时,沈无疾又请洛金玉亲笔写了一封“劝善信”,叫嗓门大的去各处街头诵读。
这信深入浅出,内容详实,无非是斥责镇民信奉邪神、帮凶杀人、贪受不明赃物的行为,将人骂得狗血淋头,又羞又愤,正要堵住耳朵,却听得话锋一转,说此事引出暴|乱,更令朝野震惊,皇上下令,严加彻查,重者诛九族。
关乎生命,镇民们哪敢不听,急忙凑到门缝窗缝处,竖起耳朵仔细听。
接下来,又是话锋一转,说自古以来都是法不责众……
镇民们听到此处,略微放心,纷纷与家人窃窃道:是这个理,我们又没做什么,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就是在街上捡了点无主的银子……
外头继续道,虽说是法不责众,可到底是人命关天,且梅镇上下皆有包庇之嫌,可以不责,却要看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