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着,看向君天赐:“君大人,这……您别往前去了,那儿声大,伤身。”
君天赐一时没说话,推着他的乃是他的心腹,见他不说话,自然不会听别人的,继续推他往前去。这样又靠近了一些,君天赐着实觉得自个儿的心脏有些受不住了,才略抬了抬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心腹眼尖见着,立刻停了下来。
君天赐从怀中摸出药瓶,倒了颗药含在嘴中,缓了缓,收好瓶子,方才抬眼望去响声源头。
此刻围在那的民众已被当地官员叫人给赶走了,不会阻挡君天赐的视线。
君天赐便见着,在那简陋的鼓台子上,站着一身白衣的洛金玉,洛金玉手上拿着鼓槌,仰着头,举着手,在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敲着鼓面,宽袍大袖往下掉,露出他白藕一截的小手臂。
这是个纯粹的文人,在太学院时,就不爱骑射一类的课程,若非太学院排名成绩不算这些,洛金玉恐怕就要受拖累,当不了稳稳的第一名了。
加之那三年的牢狱折磨,洛金玉的身体很削瘦,那藏在外罩下、隐约闪现出来的腰或许比寻常女子的都要细,那露出来的小手臂也很细,又白又细。
君天赐的目光在那截小手臂上略停留了片刻,又看向他的脸。
从君天赐此刻的位置角度,只看得到洛金玉的侧脸。
君天赐忽然咳嗽起来,这下子咳了半天也没停,吓得当地官员不轻,生怕他死在这,麻着胆子上前去扯起嗓子喝止洛金玉:“你——你别敲了!别敲了!钦差大人在此,你——别敲了!说了别敲了,钦差大人要被你敲死了!”
洛金玉这才停下动作,回过身来看。
他刚刚并没能从震耳欲聋的鼓声中听到君天赐的咳嗽,如今看见这人佝偻在轮椅上拼命咳嗽,不由得一怔,有些讪讪。
好在他不敲了,没多久,君天赐也就不咳了,喝了几口水,竟还笑了笑,对洛金玉道:“我没事,死不了,无需担心。”又道,“别敲了,回京吧,听话。”
这语气仿佛两人是多年熟稔的好友似的。洛金玉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只道:“圣旨只让沈无疾回京,没让我洛金玉回京。”
“哦?所以你又回来了?”君天赐笑着道,“也罢,你随我去官衙,我们私下里说。”
“不去。”洛金玉断然拒绝,“我不是回来和你说私话的,我是来击鼓鸣冤的。”
君天赐叹了声气:“子石,你别纠缠,这世间的事儿,不是你纠缠就能有用的。”
“我无意与你废话。”洛金玉淡淡道,“本朝规矩,击鼓鸣冤,官衙必须受理,且立刻升堂,不得有任何借口搪塞。如今我已击鼓,不知如今梅镇是哪位大人坐镇,烦请立刻升堂受理。”
“本朝规矩,非奇冤大案,不得击鼓,否则要酷刑惩罚。”君天赐道。
洛金玉道:“梅镇邪神教众残杀民众用以祭拜,其受害人数多达百人之巨,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亡者尸骨尚在江流之下,这不算奇冤大案吗?”
周围众人听了,相互使着眼色,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没料到,那难缠的沈无疾好容易被赶走了,这姓洛的书生却如此不识好歹、不知死活,单枪匹马又跑回来了。
君天赐又叹了声气:“子石,沈公此刻在哪?”
洛金玉道:“他不在这。”
“那事儿就难办了,”君天赐幽幽道,“若你固执,非得纠缠此事,便是梅镇上下的敌人,届时必然激起民愤,乃至于民变,别的不说,杀你是肯定要当场杀了的。虽我猜他也派了人暗中跟着你,可双拳难敌四手。”
他说话间,梅镇人已有动了杀心的,仿若盯上猎物的兽类,冷冷地看着洛金玉。
“自然,沈公公调来的兵还没来得及走,可是若他们护着你,这事儿就说不清了,”君天赐缓缓道,“你如今一介布衣,没有功名在身,沈无疾私遣兵将助你屠杀梅镇百姓,你说,这罪名,要怎么算才好?他本来不走,也就是个抗旨不遵。如今这样,往大了说,说是有拥兵自重的谋逆之嫌,也不是不能说的。”
“你无需吓唬我。”洛金玉冷冷道,“沈无疾不会私遣兵将助我,我就孤身一人在此鸣冤,你们若要在官衙门口杀我,尽管来杀,若不杀,就请立刻升堂,断我要鸣之奇冤大案。”
梅镇之人皆面面相觑。他们是想杀了这书生,也不怕杀这书生,他们杀的人多了去了,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可——他们还未曾在如此光明正大的场面动过手。况且,虽钦差贵人是自个儿这边的,但是难不成还真要当着他的面杀沈无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