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疾早猜邙山匪徒背后与君亓有极大干系,如今君天赐说这话,显然是在暗示,谷玄黄前去邙山剿匪,是君天赐“默认”的,君天赐“默许”了谷玄黄“剿匪成功”。并且君天赐还看破了沈无疾想要君亓手上兵权的目的,主动提了出来。
沈无疾并不知这君天赐为何会这样做,他沉默半晌,笑了一声:“小君大人心直口快,咱家便也不虚。就问小君大人这么做,是为何目的?”
“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君天赐问,“沈公是想听大话呢,还是听实话?”
沈无疾道:“都想听。”
君天赐笑道:“大话无非是我忠心朝廷,希望社稷安稳,不愿看见权臣相斗。实话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初先帝驾鹤,君亓眼拙,是意要扶立其他人的,倒是沈公慧眼识真龙,因此成了当今圣上最信赖要紧之人。都这样了,君亓拿什么和沈公斗?当然了,若他奋力一搏,舍得一身剐,倒也说不定能将沈公拉下马。可他舍得么?他舍不得的。若他舍不得,那自然拉不下沈公。既如此,又何必呢。”
沈无疾正思忖着,君天赐又道,“沈公,虽皇上如今更信你,可若少了君亓,皇上就该没这么宠信你了。没了君亓,一时之间找不到与你相互制衡的力量,你说皇上会如何做?因此,两败俱伤实在没有意义,还望沈公斟酌。”
沈无疾没说话,暗道你胆大,居然也敢在洛金玉面前说这些话。
果不其然,他立刻就听见洛金玉怒道:“君大人,尔为人臣,竟敢私下攀结近侍,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放肆!”
君天赐不慌不忙,道:“子石你耿直之名远播,任谁也想得到,今日我在你面前说这等话,你该会有何反应。可我仍这么做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洛金玉冷冷道:“无论你为了什——”
“洛子石,”君天赐打断了他的话,微笑着道,“你或恼怒,或别的,随你心意,我并不在意,事后你若要将我这番话转告当今圣上,也是你的决定,碍不着我。我要私下里与沈公说的话已说完了,当着你面说,是因觉得沈公也不会瞒你,因此我不必要弄得鬼祟小气,索性不避着你。如今,我们该说梅镇的事了。”
这君天赐说话行事皆与常人不同,虽语调模样看似温和谦逊,可实则比沈无疾更任性妄为,饶是洛金玉,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倒是沈无疾冷眼旁观,心中略有了些数,此刻笑着圆场:“金玉,事分轻重缓急,先说梅镇。”又道,“小君大人,洛金玉毕竟如今尚不是朝廷中人,他虽与咱家是夫妻,可咱家也不至于公私混杂,但凡涉及公事,并不叫他知晓,要不,还是叫他回避?”
“在场皆是明人,何必又说暗话?”君天赐笑着道,“若非子石执意,以沈公公为人,如何会为了区区几十上百的无名百姓而抗旨不遵,引得龙颜大怒?”
眼看这人终于说到了正题上,沈无疾凝住心神,正要应对,又听君天赐敛了笑意,道,“皇上口谕,沈无疾、洛金玉跪下听令。”
沈无疾只得跪下,洛金玉也跟着一起。
君天赐淡淡道:“朕很恼火,着实恼火,沈无疾这娶了媳妇忘了君父的家伙,不必说,一定是被煽动了枕头风,没出息。”
沈无疾:“……”
洛金玉:“……”
君天赐继续道:“朕亦非昏庸之君,他去时,朕也说了,此事荒谬,骇人听闻,因此涉事官员无论大小,都由他查办。可官员能查,民心不能动摇,你问他俩,非得逼出民乱不成?百姓愚昧,能懂什么别的?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了。若照洛子石的意思彻查下去,少不了半个镇子的人都脱不了干系。有了主谋,还有帮凶。办了主谋,不办帮凶?田里刨地瓜,一个串一个。届时如何办?牢里都关不下。再往外一说,便是滑天下之大稽。朕要的,难道是朕的脸面?当然不是,朕要的是朝廷的脸面,国本的脸面。罢了,朕知道沈无疾你是个没出息的,河东狮不吼,你也抖三抖。也不叫你为难,你将梅镇担子交给君天赐,你带着洛子石速速回京。”
君天赐说完,略停了停,又挂上了和煦的笑意,道,“圣上口谕宣读完了,二位请起。”
他看着两人起身,道,“皇上倒也没说让子石一并跟着听,是我自作主张,毕竟他也没说不能让子石一并跟着听。如今子石亲耳听了,也不会怪罪沈公了,多少体谅沈公不易,可别逼着他再抗旨了。皇上性子好,能容人,可毕竟是君臣有别,做臣子的,也不能总仗着这个,就不拿皇上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