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门子‘惯例做法’?本朝律例上哪一页写了这等惯例做法?”洛金玉厉声问道,“贪受不明财款、知案不报、纵容行凶,已是不轨行径,已算所谓法不责众了,现如今连牵涉杀人的都可不责了吗?”
沈无疾讪讪道:“所以你的意思——”
“查!”洛金玉重重甩袖,语气决绝道,“就是将梅镇外那条江的水给抽干了,也要将沉在里面的尸骨都捞上来;就是将梅镇内外掘地三尺,也要将埋在地下的冤魂都请上来:一一辨认,记录在册,再往下查,查凶手是谁。物证虽难寻,人证却有,事理皆在,我不信一个都查不清楚。”
沈无疾无奈道:“若挖出了一百具尸骨,最终也只查清楚了十具,你怎么说?”
“别说最终查清楚了十具,便是只查清楚了一具,其余九十九具都白查了,就是一百具都白查了,”洛金玉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坚毅,一字一顿道,“也要查。”
沈无疾愣了一会儿,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金玉,你别和咱家倔。别的事,咱家一贯是听你的,可这事儿,你委实是想得太过天真简单……”
“是我想得太过天真简单,还是你们权衡利弊到走火入魔?”洛金玉气急反笑,冷冷道,“朝廷怕为财杀人的凶徒暴动造反,所以放他们一马……我倒是想知道,朝廷留着这等恶徒,是想要做什么?”
“洛金玉!你冷静下来!”沈无疾见如何也全部住他,忍不住也提高了声儿,“是,朝廷兵马不惧杀这些个恶徒,无需用到朝廷兵马,咱家一个人也杀得了,可你好歹想想,皇——”沈无疾的声音兀的降下去,他站起身,离洛金玉更近一些,压低声音道,“你好歹想想,皇上刚登基,他是个要图名声的。他对你好,一副怕了你的样子,你以为是为什么?是他想做唐太宗,就得先让人说你是魏征,有明君才能有魏征,否则就只有比干。他是想拿你衬他自己。”
“我——”
“你听咱家说完。”沈无疾道,“来之前,皇上就特意暗示过咱家,此案得办得‘漂亮’。何谓‘漂亮’?就是光鲜亮丽,就是君民尽欢,就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第164章
洛金玉气得发抖, 骂道:“荒唐!皆是荒唐言辞!”
“金玉……”
“我且问你, ”洛金玉截住他的话, 双目定定地看着他,问道, “你是如何想的?”
沈无疾一怔:“咱家如何想的,刚不是说了吗?”
“若你不去想皇上如何想, 惯例如何做, 只让你说你自己心中如何想呢?”洛金玉问。
沈无疾明白了他的意思, 沉默许久,别开目光, 不去看他, 低声道:“金玉, 咱家想的,就是皇上如何想,惯例如何做。”
“你——”洛金玉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说出一句“糊涂”。
屋内沉默下来,两人这么僵持了一阵, 忽然,洛金玉将手覆盖在沈无疾的手背上。
沈无疾本在心中忐忑如何安抚这呆子,生怕人气着了不理自己了,如今见人主动做出如此求和举动,也不敢像往常似的趁机耍一耍赖,而是急忙反手抓住洛金玉的手,怕人跑了似的, 抓到面前使劲儿亲手背,边亲边抬眼瞅着洛金玉的神色,好随时应变。
洛金玉:“……”
沈无疾这一搅和,洛金玉哭笑不得,无可奈何,叹息道,“你啊……”
沈无疾仍抓着他的手不松,轻声问:“咱家怎么了?你倒是说呀。”又自己低落道,“咱家玩弄权势,贪慕富贵,奴颜谄媚,是配不上你的。”
“你又何苦要如此自伤?”洛金玉皱眉,“无疾,我们说好的,你要做一个贤人。”
“呵,”沈无疾自嘲地笑道,“什么贤人是阉人?”
“太史公。”洛金玉立刻说。
沈无疾:“……”
洛金玉不解道:“何况,做贤人与阉……哪有什么干系?世人多对宦官有偏见轻视也就罢了,怎你自个儿也如此看待?”
沈无疾垂下头,许久才闷声道:“你不是咱家,你自然不能理解咱家的心情。”
洛金玉蹲在他面前,温柔道:“或许是这样,因此我才问你。”
沈无疾沉沉地呼出一道浊气,又过了很久很久,才道:“阉人是没根遭人耻笑欺辱的,因此咱家不能失势,咱家一旦失势……金玉,我不想再过回小时候的日子。”他说着,竟眼红含泪,死死咬住牙根,仍记得不要伤了洛金玉,便松开手,改紧紧攥住自个儿的衣摆,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可见其用力。
洛金玉听他说起小时候,便想起西风曾提过那么几句,也未说明白,只是能知道沈无疾小时候过得很苦,是常人所不能忍受之痛苦磨难。也正是那些痛苦磨难,令沈无疾的性情日渐乖僻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