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把蹂躏旁人性命的残忍事说得如此风轻云淡?
寄梦骤然垂下头:“所以你还是……想叫我死。”
令狐羽缓缓道:“之前是。”
她转头看他,冷不丁一只香囊丢过来,正是当日她给他的扶桑树叶香囊。
“去看你师兄吧。”令狐羽合上眼继续静修。
徐睿这次醒得很快,得知她要与令狐羽同行,他似乎有些不高兴,却还是平静地接受了:“是师兄没法保护你,他若能护你周全,那再好不过。但此人言行难分正邪,我担心他有朝一日还是要迫你怀孕生子。”
寄梦有同样的担忧,不过她已让徐睿操持太多,只含笑道:“我还不至于被常人纠缠住念头。”
徐睿多半从她语气里听出了什么,黯然移开视线:“你对他……也罢,我只盼你过得随心些。那石屋在何处?我先回千年后,不知蜂妖姚姑怎样了,有些担心她。”
无论寄梦怎样挽留,徐睿还是坚持离开,送别之后,她心情沉郁,只静静望着纸飞马蹄下掠过的山石发呆。
身后的令狐羽忽然说道:“走,去云雨山。”
他简直行动力卓绝,说走就走,半点不耽搁,黄昏时当真赶到了千年前的南之荒云雨山。其时正值金秋,云雨山在霞光中几近五彩斑斓,红一层黄一层绿一层。遥远的崖边,高大的栾木秀于群木,嫩青叶片随风飒飒作响。
寄梦头一回见着现实中的云雨山与栾木,一时看得入神,身后的令狐羽又道:“这里不错,有中土东南山水的味道,我还当大荒山水都野蛮不堪。”
寄梦觉着他话里应当没恶意,但也没什么好意,便温言道:“大荒很辽阔,还会有很多好看的地方。”
因觉他一直盯着自己,她便询问似的望着他。
霞光落在他发间眼底,也落在她浓密的睫毛上,令狐羽移开视线,低声道:“人倒是不野蛮。”
五十三年前的凉爽秋日,寄梦在千年前的大荒,见千山,行万水。
与令狐羽同行。
茫茫天地,只在书上读过,却是头一回见的美丽景致,人世间仿佛与他们有关,又仿佛与他们无关,这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寄梦和令狐羽。
寄梦开始了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唯一有些忧心的是那个神魂契,它似乎越来越不怕她毫无杀伤力的念头,那位先生对令狐羽穷追不舍,势在必得,她于是每隔三天便要替令狐羽重新覆盖新念头。
寄梦曾担心令狐羽会对此感到厌烦,每天被别人的念头入侵识海总归不大愉快,可是她分明看着他的识海从一片血腥浑浊变得清澈,时常有云一般柔软的情绪萦绕。
他喜欢这样。
那是个飘雪的清晨,寄梦一如既往轻轻捧住令狐羽的脸,将额头抵在他额上,把念头缓缓灌入识海。
他的念头有刀一般锋利的气息,向来被他整齐乖巧地藏在最底下不动弹,今天却偏偏动了,晃晃悠悠毫无杀气地向她的念头飞来,绕着打转嬉闹。
寄梦没有闪躲,只继续潜入识海深处,寻找他的神魂,他的念头忽然便轻触了一瞬,一触即离,浅尝即止似的。
她一下睁开眼,便听令狐羽低低笑起来,不知是得意还是宠溺:“毫无防备。”
寄梦盯着他的眼睛,他并未避让,眉眼里蘸满笑意,笑吟吟地望着她。
她忽然想起徐睿的告诫:我担心他有朝一日还是要迫你怀孕生子。
不会。心底有个声音骤然响起,令狐羽不会。
寄梦轻道:“你希望我防备你?”
飘絮般的雪片倒映在令狐羽清澈漆黑的眼底,他忽然抬手,指尖抚向她眉间,低沉的声音里像是藏着柔软的云:“在荒帝宫我便时常想着把你拐跑,看来令狐羽的胆子并未如传说中那么大。”
她忽觉感慨万千,她也曾暗暗期盼,这位遥远地方来的年轻男人能够带她脱离牢笼,去向遥远的地方。
那么早就已开始。
五十二年前的深冬早春,思女寄梦想和令狐羽永远在一起。
念头又如水波般荡漾开,日光透过窗楹,浅浅落在寄梦头发上,她摸了摸隆起的肚皮,喜悦而无奈:“可惜深谷为陵这件神物太古老了,凡有修为者都能用,所以残存的神力非常少,过了快一年,石屋就渐渐凝聚不出,我们在千年前能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经常要与南荒帝的追杀撞上。”
另有一件意外降临,虽然令狐羽一次都没有注入过念头,她还是有了身孕。
得知情况的徐睿匆匆穿过石屋来到千年前,平日端方稳重的他,头一回口不择言:“我就知道他心怀叵测!这是吃你性命的孽种!除了令狐羽,没有人盼着她来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