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晞看见自己在茫茫蒿里寻找着她那一点点魂魄声音,那里太安静,是死寂之地;也太吵闹,神魂的低语不绝于耳。
他看不见,没有声音,日日承受穿心的痛楚,以此为代价找了很久很久,终于听见那一线清澈的声音,她在唤他:秦元曦。
一刹那,星河倒倾,日月齐辉。
*
旱魃的第二次来袭让整个小村落彻底乱套,令狐蓁蓁高烧昏睡中,也觉外面吵闹声不绝。
脑壳要炸了。
她痛苦地翻身捂耳朵,手腕上有个冰冷的玉器轻轻拍在唇边,她撑开烧得巨痛的眼睛,才发现那是一枚翠绿的小玉环,上面有数道焦黑刻痕,远比看上去要重许多。
又是一件觉得眼熟却怎样也想不起的东西。
令狐蓁蓁把脑袋埋进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声散去,水墨色泽般的晨曦光影映在窗楹,影影绰绰,她又望见床边站着一个人。
像是被乌云揉在一块儿,又是那只旱魃。
她竭力挣扎想起身,可这次并没有什么刺骨寒意袭来,他只是缓缓俯在床边,隔着黑雾凝视她。巨大的枷锁如锈如血,她终于看清上面的刀刃,黑玉柄,明珠点缀其上,一面巽卦,一面震卦。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柄短刀,甚至很熟悉,用过很久,可她想不起。
迷离间,又觉他朝自己伸出手,似是想触碰她。
令狐蓁蓁动也动不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呓语:“我不认识你,没欠你什么……为什么总……总找我……”
指尖触到她面颊,是温暖的。
乌云般的黑雾消失,枷锁化为青烟,短刀叮当一声掉在地上,覆面黑雾散去,露出秦元曦的脸。
他像是吃了很多苦,几乎面无人色,可那双眼睛里的火焰,比任何时候都璀璨而绚烂。
熟悉的温文尔雅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当然是因为我欠了你。”
令狐蓁蓁烧得通红的双眼迷惘地看着他,渐觉眼前金星乱蹦,朦朦胧胧听见他说话:“小师姐,睡一会儿吧,起来就都好了。”
怎么叫她小师姐?
她无能为力地沉入熟睡,再想不起其他。
好像有个人一直在与她缓缓诉说什么,声音很轻,很软,喃喃细语一般:“我终于找到你,把你带回来了……”
谁?她被谁带回?
令狐蓁蓁觉着自己像是泡在温暖的水里,折磨她的高烧已退,但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像一把沙子,凑不起来,既不听使唤也没有力气。
热气氤氲,晒干花草般暖洋洋的香气仿佛藏在每一滴水汽里,落在她眉间鼻端。
湿透的薄衣紧紧贴在身上,有人在后面抱着她,令狐蓁蓁微微动了动,像是发现她醒了,他的手掌便顺着她的肚皮上下呲溜,秦元曦的声音在耳畔异常清晰:“我刚才真听见你肚子里叫了一声,特别响。”
散漫的意识终于回归身体,她茫然四顾,这里不知何处汤池,水色乳白,岸边积雪皑皑,生满红色莹润果子的冬青长歪在池边。
以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汤池里,只着一件湿透的薄衣。秦元曦也在汤池里,还在后面抱着她,手掌还顺着她肚皮继续呲溜。
令狐蓁蓁几乎是蹦着转身,不防肩膀被他握住,他善意提醒:“小师姐别转身,衣服湿透不雅观,师弟不能看。”
“你……”震撼太过,她舌头难得打结,“你居然……你怎么能、能……就是在大荒也……”
“可是小师姐出了太多汗,眼看高烧退了,再着凉也不好,师弟这才冒昧举止。你看,穿着中衣,我只帮你洗了头发而已,什么都没看。”
令狐蓁蓁皱起眉头:“我不是你小师姐。”
他浑不在意:“虽然我是三脉修士,但一脉小师姐就是大家的小师姐。”
他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缠?
令狐蓁蓁竭力回想眼下这荒唐一幕的缘故,却只记得做了个噩梦,旱魃蹲在床边还和她说话,她被吓晕了。
飞鸟扑簌簌钻出树丛,晃落大片积雪,秦晞抬手替她挡去,左臂上漆黑的风雷魔气如狂狼卷雪般激荡飞旋。
“怎么不是狐狸了?”她下意识问。
他把手掌摊开在她面前:“你喜欢狐狸,它就是狐狸。”
掌心一只漆黑的小狐狸,摇头摆尾,欢快蹦跶。
令狐蓁蓁愣了半日,终于冷静下来:“我要出去,你先避让。”
秦晞立即放开她:“好,小师姐稍等。”
水声荡漾,他上岸后不久便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旋即踏雪声响起,他说道:“我在树后等小师姐。”
令狐蓁蓁猛然转头,见他鸦青身影渐行渐远,这才忙不迭地四处找衣服,还好都在岸边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