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樟纪事(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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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实行火葬,墓园已经是极巨规模,小镇里却还是保持着土葬风俗,落叶归根是大多数人最后的意愿。
招家当初迁居时把祖宗都带了过来,山上有一块风水地,是当初太爷爷买下来做为家族墓地。
墓地不算远,背靠高山,水到明堂前,据说是块能让后代高寿的好地。招平安在山道旁掐了一把野白菊,带着爬上半山腰,放在最新的那个墓碑前。
她蹲下拂去墓碑上的灰尘,“姑姑,平安来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一直谨遵教诲,不杀生,多积阴德......”
她额头贴在墓碑上,感受冰冷的温柔,“您交待的,我都做得很好......”
招家人寿命都不长,招平安父母早亡,她连双亲的鬼影都没见过,从小的记忆是和姑姑相依为命。
她的姑姑是个很善良,从不计较得失的女孩子。
她的姑姑文静,婉秀,朴实。常常穿着素布衣,不施脂粉梳着麻花辫,她以为她不爱花。
她的姑姑死于28岁的那个春天,野白菊开了遍野。
姑姑说:“平安,往后每年在我碑前摆一束野白菊。”
这是她的临终遗言,她没逃过那个批命,她死于28岁的生日。
每年都是如此,去完墓地回来,招平安又做了那个噩梦。
梦里满目的红,鲜艳欲滴,铺天盖地的压抑感。
画面又转成另外一个环境,“嘻嘻......哈哈......”好多小孩,男男女女,冲着一个扎着双辫嘴唇有个胎记的小女孩奚笑。
一个身高体胖的小男生用毫不掩饰讨厌的眼神瞪着她,“丑丫头,你的红领巾不应该戴脖子上,怎么不把脸遮起来!”
“哈哈......”小男孩的话明显有号召力,班里的孩子都在附和地取笑。
一年级的孩子,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在梦里作为上帝视角的招平安还开脱了一句。
不过多会,老师急急忙忙叫她回家,而跟着后面,小男孩也被家人接走。
场景又变换,小女孩突兀地置身于一片白色之中,周围全是穿着白衣服来往行走的人,前面几个白大褂围着一圈,面色凝重地看着担架上的人。
那件素衣,那双邻居奶奶送的千层底布鞋,那个胸口扎了长长钢筋的人,像她的姑姑招定坤。
一片白色当中,那片红将稚嫩懵懂的眼眸染成赤色。小女孩见过死人,不止一次,她大概知道死亡的概念,可是那是陌生人,她不懂别人伤心欲绝的情绪。
可现在,她除了痛,还有慌,死亡的气息蓦地严丝合缝覆压,黑暗将一切吞噬。
她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她突然变得固执,“那不是的,不是姑姑,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只是长得像而已......声音、声音都没听到,那怎么会是姑姑,不会是的......”
“平安......”
这么温声细语唤她的人只有一个。
她抱头大喊:“不是的!不是!!”
“不是!!”
招平安猛地从床上惊起,惊魂未定地喃喃着,“不是的......不是......”
冷汗浸透了睡衣,慢慢地背心处窜起一阵寒意,她掀开被子,才如梦初醒地换掉湿衣服。
借着月光她做这些的时候没有开灯,独自在黑暗里坐了许久,看手机上的时钟从凌晨三点走到五点。
巷子里的大公鸡开始打鸣,黑夜慢慢过度成灰白。
她躺在床上眯了会,闹铃就响起了。
急急忙忙洗漱,又是新的一天。
三班的气氛不高,学生各自趴在桌面,蔫头耷脑的,典型的放假综合征。
松懈了三天,星期一的早晨有点难熬,连好学生廖琴琴都有点心不在焉。
数学课真的太枯燥了,还是午饭前的最后一节。数学老师的声调平缓循序,比催眠曲还催眠。
招平安昨晚失眠,今天即使强撑起精神脑子还是慢了半拍,老师说一句话到她耳朵就剩半句了。
廖琴琴收好书桌起身,凳子拖拉出长长一声,问还在看着课本的招平安,“你不吃饭吗?”
“啊?”招平安一脸迷茫,丝毫没察觉班上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都下课了,你在发什么愣?”廖琴琴还以为她一直在认真听课呢。
招平安才注意到班上空了,什么时候下的课?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听到呢。”
“琴琴!我们走吧!”四班的冯晓站在前门往里探头。
“你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廖琴琴不是第一次这样问招平安。
“不用了,你们去吧,我等一会。”
“好吧。”廖琴琴习惯了她这样独来独往。
没一会,教室就剩招平安一个人了,往外面操场望了一眼,她也走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