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87)
“大,大人……”癞头汉远远地朝将官作了个长揖,曾弋心跳到了嗓子眼,一手探进袖中,摸到了仅剩的一张分花符。
只见他长揖毕,就起身一把将马头抱在怀中,“大人,这是我先捡到的,应当算作我的罢……”
“你这浑汉,知道这是什么马?要命的,晓得?”将官手中已握了马鞭,一头指着癞汉,目色冷傲。
癞汉恍若听不懂一般,抱着马头不撒手,“你打来我打去,什么时候有命什么时候没命都说不准呢……众生平等,人命是命,马命也是命,这马好歹能作个伴,大人,你说是不是……”
“……它家主人就在这队中,你不怕人家问你要?”
“哈?这马连带着马车,昨日便归我了,怎地今日还钻出个主人来?大人,莫欺我糊涂呀……”
蜿蜒的队伍中,曾弋一行已一步步挪至城门口。这将官带来的士兵,早已将整个队伍中人兜头翻了个遍,连带着身上行囊也没放过。将官被癞汉拉住了脚步,心中火气腾腾,若不是上头再三叮嘱不可欺掠百姓,他早已将眼前这缠人的癞汉一脚踹出去了。
“马儿,你说你当个普通马有甚么不好,这模样给我招来多少麻烦……”癞汉头靠在这白马身侧,口中兀自胡言乱语,低声喋喋不休。
将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一众兵士已将眼前拖家带口的人群都查了一遍,来报并无所获,这才勉强作罢。
一队铁骑腾起烟尘,如突然降临一般,又突然消失。搜捕的声音在皇城中此起彼伏,喝了药水已换了容貌的国主一行,带着几乎空无一物的行囊,在城门叛军的推攘下,离开了曾属于他们的皇城。
曾弋在天边火光掩映下回望,白马边的癞汉已抬起了头。他看着城门的方向,一只手还在白马的鬃毛间轻抚。
人群或颓丧或悲哀地转身,望着熟悉而陌生的都城。曾弋回过头,将那道洞悉世事的悲悯目光和旧日时光一道留在了身后。
城中还有奔腾的马蹄声和高声呼喝,对天祝国主和令弋公主的搜捕还将继续。
国主的身形在夜色中佝偻了下来,在青桐的搀扶下,踉跄已如山野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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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岭中无鹧鸪,正如仙人崖上无仙人。
鹧鸪岭在天祝皇城以北三十里路外,由沥日山脉延伸而来。山势至此,已失了主峰的陡峭凌厉,变得婉转幽深。入秋后,山路两侧层林尽染,衰草连远山,映着橘红的夕阳余晖,在深蓝天空下显得分外绚烂。
行游至此,人皆欲感叹一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奈何骑在小灰驴上的曾弋并没有这份赏叶观秋的闲情逸致。青桐走在她身边,正掰着指头给她数山上的粮米油盐。
“就要入冬了,国主和王后御寒的棉衣还需添置,棉被还得再备两床,山里冬天冷,炭火倒可以自己砍,但是过冬的粮食总要先备些吧……天一凉,山上那些大家伙也都躲着不出来了,我们上哪儿捕去?”
曾弋擦了擦鼻尖,做出专心聆听的样子。
“所以啊殿下,趁着天还没凉,我们得多抓些猎物换钱,不论大小……”
“青桐,我记得你从前没这么多话的。”
“……”青桐将眼神从正在算数的手指上移开,转头看着曾弋,“殿下,不要转移话题,我的意思是,您不能再动不动就将猎物放生了……这么放下去,我们可过不了这个冬天啦!”
“噗啦啦——”一阵振翅声响,曾弋赶紧朝声音远去的方向一指,“快!青桐,那边!”
不待曾弋话音落地,青桐已如一道青烟般消失在半空里,追着那群不知是大雁还是鸦雀的鸟儿去了。
曾弋抬起手,接住了半空中落下的一根彩色羽毛,一颗心陡然酸涩发疼。从前在沥日山顶,她也曾带着极乐,像这样自由自在地在空中飞翔。
时过境迁,不到两年,极乐已葬身不知名之地,而她,也再也不能御剑飞行。
飞鸣安静极了。像一柄从未觉醒过的宝剑,寂静又沉重。也许从父王告诉她真相开始,她就失去了举起飞鸣的力量。
是青桐将飞鸣带出来的。
出城那日,正是除夕前夜。城中火光漫天,皇宫被不知何人一把火点燃,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方才熄灭。这光焰之盛,她们停停走走直到鹧鸪山脚下,回望天际时,仍然依稀可见半边红光。
天祝国的子民们在这一年除夕踏上了改朝换代的历程。火光熄灭后,繁盛数百年的天祝国从此在这世上消失无踪,一个新的名叫中州的国家建立了。
也是在这火光映照中,昔日的国主、王后和令弋公主,站在通往未知的岔路口,决定抛下过往,遁入飞雪遍天的鹧鸪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