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72)
“旋归啊,你总是知道的太多。”国师摇了摇头,像是十分惋惜,“令弋就是这么送命的罢,太执着的人总是没什么好下场。怎么,是成帝让你来的?你告诉他,不必躲着我,出来吧,这天下依然是他的,我没兴趣。”
“哦?那国师对什么有兴趣?”
“我若说是永生,你信吗?”
叶旋归哈哈大笑,“寄居于帝王身,却说对天下没兴趣。本已永生不灭,却还要寻求永生?国师,这番说辞,你自己可信?”
“呵,”国师藏在帽中的脸微微扬了扬,“人本来就很复杂,何况是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他袍袖一挥,朝叶旋归伸出了手。“死吧,你死了,他迟早会哭着来求我的。”
空气似被扭曲,一股大力朝叶旋归胸前袭来,逼得他举起旋归剑格挡。国师化作一阵黑雾,倏然近前,朝他脖颈伸出了手。
“嗯?”手在叶旋归脖颈上停了片刻,怒而踢翻了屏风,“我道你为何在此现身,原来是在申屠城做了手脚!”
黑雾凝结成的黑色人影又突然散开去,化作一阵黑烟,转眼消失在大殿外的重重雨幕之中。
片刻后,叶旋归推开压在身上的屏风碎框,狼狈地站起身,对侧廊方向道,“我说了吧,此番回宫,实在是太冒险了。”
侧廊中人影一闪,封远讯从后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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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夏夜,申屠城众辗转难眠。在夜色里坐了半晌仍不觉有凉意的人们,陆陆续续回了屋,然而也只是从坐着换成躺着,在热气中反复煎熬罢了。有人家干脆将草席铺在天井中,席地而卧,盼着大地能给予一点清凉。
当爹的给怀中小儿一下一下打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记不住歌词的小调。
“有人飞飞——”怀中小儿突然望着被闪电划破的夜空开了口。
他爹抬眼随意一瞥,稚子童言,将飞鸟当作人影,自然作不得数。
不过,申屠城中没有树木,自然少见鸟儿。一念及此,再听见怀中稚子念着“飞飞,飞飞”的时候,他爹也不由得好奇抬起头张望。
这一望不打紧,正赶上远方终年笼罩于云雾中的山头亮起了一道闪电,照得头顶天际一片雪亮。一道灰衣身影快如飞影,正从天井上方掠过,太快看不清面貌,只依稀望着了一个锃亮的头颅。
“和尚?”当爹的戳了戳身边睡着的媳妇,“媳妇儿,你瞧见没,刚刚飞过去那个,是个和尚吧?”
媳妇正在热气中迷糊,闻言倒像惊了一下,清醒过来:“说今日城中进了会使妖法的和尚,将那卖水的一家都杀了,二郎,我们还是进屋去吧!”
“我听到的却是一个抱着小儿的黑衣妇人,那小儿正同我们小宝这般大,你说……她该不会是抢了谁家的孩儿吧?”
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天井上空透出一丝不祥的气息,赶紧抱起小儿卷起草席进了房中。
夜色中,将离抱着宝儿凌空而行,口中道:“和尚,你为何追着我不放?这城中妖魔鬼怪不止我一个,你放着那些不管,单单追我作甚?”
了嗔紧随其后,僧鞋踏过民房的矮墙。他沉声道:“我为渡你而来。”
“你太执着了,”将离突然停住脚,在半空中转身看着近前的了嗔,轻轻勾起的红唇边,一粒朱砂痣殷红如血,“你这么执着于渡我,可是对我生了心魔?难怪你说不能相渡,何以自渡——你告诉我,要怎么破这层障?不如……我帮你啊。”
“我帮你啊”讲得婉转柔媚,约莫是在忽沱河呆久了,每个字都含着水汽。
了嗔陡然停在半空,道:“宁安……先师赐我这一法号,我从前不知何意,如今见你,我才明白。”
“哦……?”将离的声音微微上扬,像她飞起的眼角一样轻俏,“我从前,与你认识么?”
她抱着宝儿,又再袅袅靠近,每问一句便逼近一步,“你我曾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是曾春宵几度相许一生?抑或欺了我负了我毁我一生?你法号名何?”
“贫僧法号了嗔。”
“了嗔,”将离一字一顿地念道,“了却嗔念……”她笑起来,宝儿在怀中攥紧了她的衣襟,一双眼紧盯着了嗔。
“可我没有嗔念啊。”她矮身一转,退到了嗔身后,“我无有期待,不生妄念,无爱亦无恨,怎会有嗔念……哈哈哈,和尚,你找错人了。”
了嗔回身悲悯地望着她,“宁安,若无嗔念,你为何在忽沱河徘徊不去,百余年来……”
“那是他们自找的!”将离面色一冷,脱口而出,旋即又换了脸色,柔声安抚怀中宝儿,“和尚,我是鬼,你听过不吃人的鬼么?一只鬼若是不吃人,做鬼还有什么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