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刻我的神像(145)
眼见落日已有一半没入天际,她咬咬牙,抱着幼儿上了无人的渡舟,将他放在船舷,便要躬身去解船缆,忽听荒草径那端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一名灰衣僧人闪身出现在近处。他步履从容,神态淡然,刚才声音分明在数丈外响起,这僧人却能瞬间便至,仿如移形换影,又如草间疾飞,总之不似常人。
幼儿松开口中吮吸的手指,对着僧人呀呀作声。女子双唇轻颤,脸色发白,叫道:“大……大师……”
僧人双掌合十,微微行礼,道:“施主,上岸来罢。”
女子松开手中船缆,一把抱起船头幼儿,后退半步道:“大师,我……我不是……”
僧人朝她摊开一掌,那本已沿水流漂荡开数尺的小船又徐徐靠了岸。“上岸来罢。”僧人轻声缓语,手掌依旧停在半空中。
女子双目定定地望着那只手,迟疑片刻,便摇晃着走上前来,伸出一只手,放在僧人掌中。
忽沱河水上映着残存的天光,天色一阵暗似一阵。女子抱着幼儿的身影投在水面,波澜重重,影踪看不真切。河边荒草中,不知有何物经过,数只鸦雀忽地冲天而起。僧人将一颗乌木佛珠递给幼儿,将他掌心合拢,伸指在他额头轻点一下,道:“贫僧了嗔,与子有缘。且待在此处勿动。”
河上雾霭渐起,宛如轻纱笼月,暮色四合,昏鸦乱飞。了嗔又如幻影般,转眼已立于船中,双手负后,任水流将他带到不知名的地方。
岸上女子紧抱怀中幼儿,靠着身后树干,颤抖着滑坐下来。幼儿攥紧手中佛珠,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河中央打着转的小船,和其上嵬然不动的僧人。
在小儿澄澈的双眼所看不见的地方,黑烟与瘴气缠绕在船舷,如藤蔓般节节收紧。无数精魅在瘴雾间低声絮语:
“怎么又是他!”
“我就差这一个孩儿就凑足九九八十一个了,怎地偏偏被他坏了好事!”
“可恨这秃驴,此番非将他撕烂了不可!”
“他就是吵着要见将离姐姐的那个罢!不如我们将姐姐请出来,遂了他的意,了了他的愿,让他此后便不要插手我们的事……”
半空中响起一声悠悠的叹息。一道婀娜的身影缓缓浮现,她一身黑衣,黑纱覆在鬓间,一手轻撩,另一手正对着悬浮于半空的青铜镜,细细描眉贴钿。
“姐姐!”“姐姐!”“将离姐姐!”精魅们纷纷离了船舷,涌到这名唤将离的黑衣女子身下。小船失了精魅们的阻碍,便顺着水流缓缓而去。
将离放下撩起黑纱的那只手,在半空中随意一点,那船便如被定住般,一动不动停在河中央。了嗔似是心有所感,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唉——”半空中将离的面庞已隐没在黑纱之后,只能看见一张红唇,唇边一粒朱砂痣,平添疏离冷艳,“你们以为,他见了我,便不会管了么?”
精魅们静了片刻,随即叽叽喳喳地叫嚷开来。“是呀是呀!”“他定然也是听闻姐姐绝色风姿,想要一睹芳容!”“有谁能在姐姐面前移开眼!”
又有声音冷哼道:“这些和尚道士,素日里假正经惯了,却敢来此地寻衅,怕是觉得我们鬼魅好欺负罢!”
红唇轻轻勾起,像是笑了,周遭空气却冷似凝固。那一粒朱砂痣,更如血般殷红。
“你们啊,总是忘了,”她翘起兰花指,轻旋一圈,拂过面上黑纱,“男人么,可都是很无情的东西。”
☆、宁安
精魅们纷纷闭了嘴,在陡然冰凉的空气中,半是钦慕半是恐惧地仰望着将离,就见她款步徐行于暮霭之上,仿佛踏着莲。
了嗔在将暗未暗的薄暮间,看见了前方半空行来的黑色身影。她停在潮湿的雾气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四周似有鬼影幢幢,鸦雀尽数失声,岸边树下蜷缩着紧抱幼儿的女子,在愈渐转浓的雾气中瑟瑟发抖。
从不知夏夜能冰凉至此。
风吹动将离的面纱,她轻衫摇曳,缓带轻飘,如着墨之洛神。了嗔立在船中,仰头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宁安……”
将离双手交握身前,闻言道:“谁?”
了嗔道:“宁安,随我去罢。”
“你又是谁?”
“我……是来超度你的人。”
“放肆!”
将离袍袖一挥,河间顷刻荡起诡异巨浪,精魅们露出凶相,张牙舞爪地扑向剧烈颠簸的小船。河水倾泻而下,将了嗔浇了个透。他已盘腿坐在船中,一手立掌,另一手指尖捏诀,口中念念有词。
“放下罢,宁安——”金光穿透他湿漉漉的僧袍,昏暗迷离的河面上,有一座佛像金身冉冉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