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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27)

闻衡剧咳数声,一口血吐干净,胸口反倒没那么疼了,只是面白如纸,气息不足,听了他的话也没力气回应,靠回引枕上,缓慢地摇了摇头。

如果当日在城外阿雀直接被人带走,那一天汝宁城内必然风平浪静。可松柏堂无缘无故地突起大火,恰恰说明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在他们走后,阿雀或许没有束手就缚,甚至有可能再次逃跑,以致遭遇了更大的灾祸。

他想不出什么程度的行为才能激怒那幕后之人痛下杀手,直接烧掉了半条街。阿雀再聪明再勇敢,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点点风浪就足够将他摧折得体无完肤了,落到那种疯子手中,他还能怎么办呢?

闻衡突然记起从前他在京中时,曾偶然听王府管家说过,麻雀性格刚烈,若强行抓来关在笼子里,它会不饮不食,直到死去,是种养不活的鸟。

谁能想到,那日他随口取来的名字,竟成了阿雀一生的谶语。

万籁门内都是习武练功的江湖人,吐个血是很常见的事,并不怎么慌张,大夫赶来给闻衡看诊,把过脉后不急不慢地说:“风寒入体,忧思过甚,血不归经——好在都不是大病,只需卧床休息,服药调养,切忌多思多虑。”

范扬感激道:“多谢大夫。”

大夫冲床上那个教训道:“年轻人,凡事向前看,心宽些才能少生病。你小小年纪,少说还有六七十年好活,有什么想不开的?”

闻衡漠然闭眼假寐,懒得理人,范扬好声好气地将大夫送走,回来看着闻衡,越看越愁,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公子,阿雀的事……”

“都过去了,我知道。”闻衡开口轻声道,“不必再提了。”

他恹恹地靠在床头,整个人只剩乌发眉眼还有点颜色,侧脸犹如玉雕,苍白,且没有活气。某一个瞬间范扬觉得他应该要哭了,可是他眼睛并没有泛红,好像把自己的情感和灵魂一并关进坚硬冰冷的躯壳里,从此隔绝了一切情绪。

范扬见他久久不语,料想他心里犯堵,不愿看见自己杵在这里,便告了个罪,默默地退出去,把屋子留给闻衡一个人清静。

出得门来,走回廊下,只听见院外有脚步声靠近,人语越过墙头,字句清楚地落在他耳畔:“听说这里住的就是那个京城逃来的世子?”

“嗐,什么世子,都家破人亡了,如今被天下通缉,实在无处可去了才来投奔门主。”

“窝藏逃犯?了不得,那可是大罪。”

“谁说不是呢。”有人嗤笑道,“柳长老这些天焦头烂额,愁的不就是院里这位么?撂下亲外甥不管,怕被人戳脊梁骨;要是收留下来,那可是个大麻烦。”

有人附和道:“可不,听说那少爷根本就是个没练过武的病秧子,能逃到这里全靠侍卫保护,他若进了万籁门,是来学艺还是来当少爷的?门主和柳长老岂能容的下他?”

“所以你看,柳长老将他安排在客院里,迟迟不肯让他见门主,也不为他引见门内弟子,就是为让他们早点看清眉眼高低,别在这里添麻烦了。”

众人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有人在哄笑声中继续讥诮:“今日他们传了大夫,听说闻少爷病情加重吐血了,谁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难保不是想借着生病的由子在这里多赖两天。”

范扬将这些嘲笑讽刺之语尽收耳中,一时怒发冲冠,险些就要撸起袖子冲出去跟他们打一架。可不知怎么,也许是这些时日的逃亡真正消磨了他的锐气与戾气,他心中忽然有些虚落,想道:“他们原说得不错,我们的确是无处可去,才一心想留在万籁门。倘若万籁门不肯收留,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他一时又想起昨日闻衡叮嘱他的话,以闻衡之敏锐,不可能没觉察到亲舅舅对他的排斥之意。难怪他会早早催自己找好后路,但听他话中意思,却是打算分道扬镳,不再与众侍卫们同行。

可他的父母高堂俱已亡故,亲舅舅又视他如洪水猛兽,闻衡一生亲缘淡薄如斯,他能走到哪里去?难不成真要学那些古时候的落难王孙,剃了头发做和尚吗?

自京城变故至今,快一个月过去了,他经历的事情比此前三十年人生都复杂难解,每一天睁眼醒来就是乌云罩顶,从前那轻剑快马、心无挂碍的日子陌生得好似前世,他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巨大的落差,就已经被迫适应了它。

而闻衡只会比他更甚。

范扬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是谁拉着谁不沉下去,但闻衡知道,如果他们不松手的话,只会两个人都沉底。

闻衡这一病不是闹着玩,也不是虚张声势,实实在在养了近十天才逐渐有了起色。在他养病期间,柳随风只来探望过一次,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废话,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走了;倒是他的夫人曹氏,也就是闻衡的二舅妈,又送药又问候地关怀过好几次,劝他节哀,以保重身体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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