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澜当时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方无咎的话无异于绝境中的一线生机。因为他心中尚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哪怕只能再看他一眼,薛青澜也愿意拿命去搏这最后一眼。
“现在想想,杀薛慈还真是杀对了。”薛青澜被闻衡勒得有点疼,又不敢挣动,故作轻松地道:“杀了他之后否极泰来,我在垂星宗站稳了脚,还找回了你,到如今冯抱一方淳都死干净了,方无咎复仇大计已成,只剩下最后一步——”
“你们有几成把握能成功?”闻衡简直不敢细想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只囫囵听个大概,沉声问道,“这里呢?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薛青澜故意略去前一个问题,只回答了后面一个,轻描淡写地道:“不是什么大伤,以前也说过,薛慈不是为秦陵配制了一副可以增强内力的灵药么?我的血也是其中的一味药材。”
闻衡稳重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生出想刨了别人坟头、将死人挫骨扬灰的念头,他收紧了手臂,一句话像是从嗓子眼里生挤出来的:“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
相比于闻衡的焦灼,薛青澜此刻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怀。他怨恨过、挣扎过、自暴自弃过,最终选择蛰伏隐忍,咬牙拼尽了全力。走到了这一步,谁也不敢保证一定会成功,天意难测,对谁来说都一样,薛青澜也只能放手,将命运交回给命运裁断。
可他不能对闻衡这样说。
“不会怎么样,”薛青澜从闻衡怀中挣脱出来,双手微微使力,按住他的肩头,不容置疑地道:“衡哥,方无咎离死只差一步,也被薛慈救了回来,我这毒纵使不治,也还有三年可活,你当初许诺过要带我遍寻天下名医,咱们的运气再差,难道还能差过薛慈吗?”
闻衡平生从未生出如此迫切的恐惧,恨不得立刻把薛青澜抱起来藏好,一辈子不给别人看;可薛青澜的话又把他死死钉在原地,就像七年前他无意间拉回了闻衡求死的念头,无论是稚拙的阿雀还是坚决的薛青澜,这份信任始终未曾改易,像一根骨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撑起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我——”
恰在此时,司马秋推门而出,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一般低垂着视线,客客气气地道:“薛护法,宗……大小姐有请。”
闻衡陡然一激灵,一把攥住了薛青澜的手,皱着眉道:“我陪你去。”
司马秋还是那副愁苦相,好像很为难似地道:“闻少侠见谅,此乃垂星宗家事,还请外人回避。”
“没事,”薛青澜示意闻衡一起走,道,“他不是外人。”
入得室内,方无咎已毫不见外地占据一边侧间,作为垂星宗临时议事之所。也许是与人世隔绝太久,她的目光非常冷漠,在闻、薛两人身上逡巡了一遭,但并没有要将闻衡排斥在外的意思。等人都来齐站定,她淡淡地开腔道:“今日叛徒方淳伏诛,诸位拨乱反正,有功于本宗,待回到陆危山后,宗主当论功行赏。”
她是前任宗主的亲女儿,又亲手了结了方淳,由她来接任垂星宗宗主,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众护法默认了她自立宗主,皆躬身齐声道:“多谢宗主。”
孰料方无咎却道:“我体衰多病,恐怕年寿不永,不堪胜此重任。薛青澜得我亲传武艺,又为本宗扫平叛逆,此役之中当居首功,回山后便由他接任宗主之位,尔等需尽心辅佐,不得有违。”
司马秋等人心中均是重重一沉,未等他们表态,薛青澜先上前一步,辞谢道:“属下已决意随闻公子浪迹江湖,不再插手中原武林纷争,宗主厚爱,恕难从命,还请宗主三思。”
方无咎抬眼一瞥闻衡,似乎在向他求证。闻衡点了点头,方无咎想了一想,道:“那也罢了,司马秋、梅自寒两位护法姑且暂代宗主处理宗内事务,一年内要从本宗选出一位心性武功都上佳的人才,另立新宗主。薛护法代我在旁监察,若有人敢不走正路、玩弄阴谋,你就亲手送他下去见方淳。”
她这已经算是退让了一大步,薛青澜不好再推辞,只得道:“属下遵命。”
方无咎又交代了几句别的事,随后遣散垂星宗诸人,只留下薛青澜和闻衡在房内。她独踞床榻一侧,盘膝坐定,举手招呼薛青澜过来:“我从前答应过你,只要大仇得报,就帮你引出体内的冰翅虫,如今方淳已除,我别无遗憾,这些年欠下你的帐,也到了该还的时候。”
又对闻衡道:“既然他信任你,就请你留在此处护法,不要叫外人闯进来。”
说罢她用奇长的指甲在自己右手腕上一划,鲜血迅速自伤口涌出,流进微合的掌心之中。她的血色跟别人不同,泛着不祥的黑紫,薛青澜亦如法炮制,将手腕划开一道伤口,平伸过去,虚悬在方无咎手掌上方一寸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