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澜拖着长音应道:“知道了,我又不傻。”
闻衡道:“这可难说。”敏捷地闪过几粒被当做暗器弹过来的水珠,笑着绕过屏风,出门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帘外雨声转弱,变成了淅淅沥沥打窗棂的小雨。满室暖黄烛光里,薛青澜换上闻衡的家常衣裳,挽着袖子坐在桌前喝汤。闻衡虽然已经吃过了晚饭,这会儿却也在对面陪坐喝茶。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别后诸事,薛青澜在明州无甚要事,闻衡在越影山的见闻却值得大书特书。他刻意略过了秦陵那一段,只提了顾垂芳与郑廉的往事,许是听多了故事,连讲故事的功力也见长,连一向对旁人死活漠不关心的薛青澜,都听得几度忘了动筷子。
“郑廉到底是恨他还是不恨他?”薛青澜听闻衡讲完,十分不能理解,纳闷道,“既然都肯把坟建在地宫上面,当年为什么不与他见面?他们是有多大的仇,活着不能原谅,非得死了才能释怀?”
闻衡随口答道:“三十年的恩怨纠葛,不是一个恨或者不恨就能囊括的,大约是爱恨交织,还有许多不能说的话,所以才一辈子噤口不言。”
薛青澜懵懂地问:“什么是‘不能说的话’?”
闻衡天性敏锐,又与顾垂芳接触得最多,所以比旁人看得更清楚,猜到的也更多,只是这猜测说出来怕吓着薛青澜,只得一笑掩过,岔开话题:“吃你的饭,打听得这么细做什么。”
薛青澜这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好像总惦记着什么事,闻言当场撂了筷子,较真道:“哪有你这样的,讲故事讲一半藏一半,外头说书的也没有你这么奸猾。”
闻衡无奈道:“饱了?把汤喝完。”
薛青澜道:“你不说清楚就不喝。”
“多大人了,还拿这一招威胁我?”闻衡不为所动,“喝汤还要人催的小傻子不适合听这种故事。”
薛青澜气得含恨饮尽半碗姜汤,悻悻地睨了他一眼,不依不饶道:“这下总可以说了吧?”
闻衡拿他这突如其来的好奇没办法,又好笑又为难,只得尽量简洁委婉地解释道:“顾垂芳和郑廉心中只怕都是一样的绮思,但大错已经铸成,谁也不敢露出形迹,所以只能选择避而不见,明白了?”
薛青澜没听明白,张嘴就问:“什么绮思?”话一出口,他突然醒过味来,愕然地瞪圆了眼睛:“你说他们是……是那种……”
闻衡没料到他在这种事上居然一点即透,自己反倒一怔,旋即顺着他的话问道:“哪种?”
薛青澜尴尬地干咳两声,纵然屋中只有他们两人,他仍像是怕被人听到一般,用蚊子哼哼的音量道:“断袖。”说完又好奇地看着闻衡,支支吾吾地问道:“衡哥,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断袖?”
他眼里有种不同寻常的光亮,很难想象一个魔宗护法竟然会露出这种堪称天真的表情。闻衡噙着一点笑意,温和地注视着他,直把薛青澜看得毛了,随时准备往桌子底下钻,才朝他摊开一只手,道:“手给我。”
薛青澜犹犹豫豫地伸出右手,闻衡伸出尾指与他相勾,明显感觉他手腕极轻微地颤了一下,含笑问:“什么感觉?”
薛青澜跟闻衡搂搂抱抱得多了,但很少一本正经地做这种小动作,后背汗毛霎时炸开一大片,嘴上却道:“没什么感觉。”
闻衡谆谆善诱:“不觉得两个男人这样很奇怪吗?”
薛青澜心中一哽,忽然想起京城外分别的那一夜,他也在黑暗里抓着闻衡的手翻来覆去地玩了半天,再远一点,两人同床共枕那么多次,这种勾指牵手更不知凡几,闻衡此前从未说过什么,唯独今天格外疏冷,难道是被顾垂芳和郑廉的事启发,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关系不对,所以故意说这种话来试探?
不见天日的绮思,只要稍微露出形迹……就必然要招来狂风暴雨么?
他摇了摇头,强作镇定地道:“我只听说过男女授受不亲,不曾听说男男也要授受不亲。”
闻衡的确抱着一点试探的心思,但刚才薛青澜那一瞬间的黯然迟疑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一看他的模样,顿时什么心思都消了。他舍不得逼迫薛青澜,干脆连这一整页都掀了篇,翻掌将他泛着凉意的五指拢在手中,道:“逝者已矣,不合在背后议论他们的事,不大尊重,不说这个了。你多久没睡觉了?早点休息才是正事。”
薛青澜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虽然嘴上答应,脚下却一步未挪,视线还黏在闻衡身上,跟着他转,把闻衡看得莫名其妙,疑惑道:“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你从坐下开始就一直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