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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度剑(15)

闻衡近来阴郁消沉,每天被“无能为力”四个字戳得睡不着觉,难得冒出个可行想法,一时半刻都等不得,当即挣扎着起身,打算出门找一件趁手兵器。

也许是坐得有点久,他脚下发飘,一站起来眼前直冒金星,不过这都不妨碍他带着解脱般的轻松心情慢慢地踱到门边,扶住花神庙破得仅剩半扇的大门,开口欲唤范扬。

第一个字堪堪落在舌尖,闻衡忽然瞥见野树林子里钻出个满头是雪的小不点,手中拎着个与他瘦小身板极不相称的大竹篮,艰难地蹚着雪朝范扬跑过去:“范大哥,我回来了!”

他将那篮子递给范扬,范扬揭开布一看,犯难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夸赞道:“好,太好了,多亏了你!”

闻衡盯着这场面思索了片刻,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是阿雀。

那个他从保安寺里捡回来的孩子,被他天花乱坠的承诺说服,所以最终还是留了下来。这些天里他浑浑噩噩,在车中都是跟阿雀对坐发呆,吓得孩子不敢说话。他原本说好要给阿雀一个衣食无忧的前程,没想到到头来全成了泡影,阿雀陪着他东奔西逃,反而比原先流浪还要辛苦。

闻衡忽然又想到,他一死能让好多人解脱,唯独阿雀是个没有去处的小可怜。

“阿雀。”

闻衡哑着嗓子叫他,等他小跑着来到自己眼前,伸手拂去阿雀脑袋上的雪花,问:“干什么去了?”

阿雀一五一十地答道:“范大哥说咱们带出来的干粮快吃完啦,叫我到附近村中转转,能不能买些吃食回来。”

他自觉出了一份力,心情颇好,甚至希望闻衡能像范扬一样夸他一句,可没想到闻衡脸色骤变,几乎是震怒,握住他肩头的手明显一紧,厉声道:“范扬!”

范扬被吓了一跳,赶紧过来,不明所以地问:“公子,怎么了?”

“你让阿雀去买干粮?”闻衡强压着怒意问,“你怎么想的?”

范扬一下被他问住了,愣了片刻才道:“属下是想,阿雀年纪小,出去不会惹人怀疑,所以才……”

“你也知道惹人怀疑!”闻衡终于火了,“他才多大?我们如今是什么处境?万一遇见了追兵,你是不是还指望他跑回来给你报信?”

范扬被他质问得低下头去,低声道:“属下知错了。”

闻衡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更不必枉做小人。若是因我之故,累得你身不由己,倒不如直接一刀给我个痛快。”

如今通缉令和海捕文书满天飞,他们不能进城,又缺少吃食,只能另想办法。范扬确实打了点小算盘,对于王府众人来说,与人打交道随时有暴露的风险,而阿雀只是个小孩子,办事比大人更方便。

再者,阿雀毕竟不是庆王府的人,就算真有的那“万一”,死了也不过是个没有来龙去脉的小乞丐,于王府而言,不算损失。

阿雀年纪小好糊弄,又一心想报答闻衡,范扬几乎不用费力就说服了他,料想他不会去向闻衡,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闻衡发现了——

更没想到闻衡会在意至此。

范扬被闻衡一语点破心思,既羞愧万分,又深感于他话中潜藏的爱惜之心,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公子息怒!属下知道错了!”

阿雀不懂他们这些弯弯绕的心思,没意识到闻衡是为自己生气,还以为是自己办事不利惹他不快,连累范扬受罚,慌慌张张地解释道:“我一路都很小心,没被人跟、跟踪……公子不要责怪范大哥。”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染上哭腔,闻衡一把将他拉进怀里,用力地搂住了他瘦小颤抖的身体。

“不怪你……是我没……”

闻衡喃喃的低语里仿佛掺了一把沙,滚烫呼吸落在他冻得青白的皮肤上,那温度几乎灼人。阿雀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动不敢动,整个人原地僵成了一块冰雕。直到搂住他的手陡然一松,少年身形如山崩,忽地倾倒了下来。

“公子!”

高热昏沉之中,闻衡感觉有人将他搬到粗糙的稻草上,那些干草并不柔软,甚至还有点硌人,烟灰和尘土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还有篝火也驱不散的寒冷阴风……这些无不令他感到陌生,可陌生之外,却又那么珍贵,珍贵得令他想要放声痛哭。

这是“一线生机”。

他已经堪堪走到“死”的边缘,然而就在责问范扬的话脱口而出之后,闻衡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怨恨命运巧合,遗憾于为什么自己没有和王府一道同归于尽,却没有想过保安寺是这场劫难的出口。每年冬日进香雷打不动,本来是王妃的差事,唯有这次她病的时机如此凑巧,非要把闻衡一竿子支到荒郊野外的寺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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