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风物语(2)
医护说渡边先生已经神志混乱,大岛律师随时陪伴在他身侧。
那天一向不苟言笑的渡边先生竟然罕见地握住流的手,拿出对着孩童说话的语气,记忆似乎错乱到流还在念书的时候:“这次剑道大会若是赢了,就奖励你去美国看棒球。”
流波澜不惊地抽出手,冷静地告诉他:“义父,喜欢看棒球的是小神。”
“你不是小神?”
“我不是,我是流。”
“流也喜欢看棒球的。”
“不”,流顿了一顿,又说:“已经很久都不喜欢了。”
渡边桑好像很困惑的样子,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传言从不会空穴来风,那天之后我就听说了渡边桑在这么多义子中,把原本最属意的一位接班人流放北美的故事。
原因不明,普遍的说法是西村先生犯了严重伤人罪,期限未知,似乎他远走加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与日本这边联系。
流言与时间交错,故事的主角现在端坐在渡边桑老宅的会客室中间,听着大岛律师宣读渡边桑的遗嘱。
大岛律师处理组织的事务已经好多年,饶是沉稳如他,念到最后,也不由得声线发颤。
屋外的云层又沉沉地压了下来,谁都没有去开灯,众人的脸色在采光不佳的和室光线下皆是晦暗不明。闪电安静地划破苍穹,照亮一屋子叵测的心。
西村先生得到几乎是渡边组势力内所有的份额,外加这一座院子里栽了樱树的大宅。
大宅依山傍水,渡边先生甚至命令工匠将旁边山上的温泉水引过来,汩汩的水源散发着热气和硫磺味道,一年四季不停流淌。院中绿植成荫,花木随着四季变换颜色,美若仙境。
大家都涵养甚好地没有当场火拼,立身走出那间光线晦暗的和室。
只有西村先生一人拎着他那只湿透了的黑色包,转身上了暗色榉木的楼梯。
我护着流上了车,驶出老宅外的人工湖的时候,司机放慢了车速,流说,“我下去走走。”
我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到林中的角亭里,已经或站或坐了三个人的身影。
距离太远,听不真切,雪茄与香烟同时燃烧,流走过去、站定,又背过身,看着荒芜的远山。
他们谈了许久。
又下起雨来了,我撑了伞去亭子接人,临时会议接近尾声,三组组长长小野寺先生吐出最后一个烟圈:“于公于私我都想尽快把他解决掉,等到东京那边的人来交接,一切就来不及了。”
“他身手极好,你忘了?这种时候,别说他肯定不会离开大宅一步,就算他落了单,普通的杀手都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大组长竹取先生语气冰冷。
“义父尸骨未寒,小神刚刚才回来,我们要不还是先摸摸他的底吧。”二组长千叶先生总是最平和的一位。
“摸底?你等着他把你像对我哥哥那样赶尽杀绝你就知道他的底了。”小野寺先生握紧拳头狠狠砸在面前的栏杆上。
眼看刚刚平息的争论又要从头再来一轮,流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我去吧。”
其他人一齐默契地闭了嘴,看着湖边挣扎了很久的鹭鸶,终于钻进了网内。
流上了车,吩咐司机掉头,背向大车队,重新朝着老宅开去。
第 2 章
三、
老管家来迎我们。
这老头一年四季一身西装笔挺,发油抹得一丝不苟,连脸上的皱纹都有着固定刻板纹路,从不曾随着表情而变化。
老实说,我一向有些惧他。
“西村少爷在别馆。”老管家今天难得的亲切。
“嗯,有劳。”组长们向来尊重他,流对着他躬了躬身子,就要往别馆走。
“流少爷,”管家叫住他,“大岛律师还在二楼书房,吩咐我见到您的话请您过去一叙。”
一阵穿堂风吹来,拂乱了流的刘海,恰巧掩饰住了他讶异的神色。
他顿住了脚步,站在甬道口,左边小道通向别馆,右手楼梯上到书房。
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流迈开脚步,还是朝着别馆走去。
别馆离本馆有些远,通体白色的西式建筑,是过去组长们还没成年时候的居所,如今他们全都搬了出去,别馆就显得空旷起来。
进门就是屏风,背后是一间空旷的大厅,深色木质地板让整个空间显出一丝温馨,延伸到底,有着将院中风景一览无遗的落地窗户,贴着落地窗的,是一方不深不浅的浴池。
屏风是绸底织纹,我立在屏风后头等着,透过线绣的花鸟鱼虫,隐约可见流慢慢地朝着浴池走去。
池边靠着一个黑色头发的脑袋,西村少爷听见流的脚步声,在蒸腾的水汽中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