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死后我立刻反了(77)
老乡绅同样无能为力,他虽说算是个富农,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农民,连地主都算不上,他有心让自己的王家村更好,却有心无力。
乡绅唯一能做的,就是扒紧季安平这个父母官,多讨好讨好季安平。
两人一起走路的时候,有皮肤蜡黄的农妇手拿簸箕从季安平身旁走过,簸箕之中有晒干的蝗虫尸体,季安平拦住她询问道:
“你拿这晦气的东西干嘛?”
“这是我们家未来几天的口粮。”
村民都知道季安平是个少见的好官,日子久了,大家也就不怕季安平,同他说话也没有诚惶诚恐的坏习惯,
“可这东西……能吃吗?”
“季大老爷啊,有蝗虫吃就不错了,凭我们在蝗虫漫天那几天抓的这些,晒干了以后也不过能保证我们十几天的口粮,等吃完这些蝗虫干以后,我们还能够吃什么呦……”
农妇嚷嚷着,中气十足,眸子却黯淡无光,像是焚烧净尽的纸灰。
季安平的心头剧震,却不知如何安慰。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遑论他人。
乡绅最后带季平安来到田地里,老人的日夜祈祷没有任何效果,雨始终没有到来。阳光日日炙烤大地,荒芜的大地上被晒出一道道沟渠。
这里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干涸的田地还有一些落单的蝗虫,在土黄的田地上跳动着,孩童们蹲在田地里,捕捉这些漏网之鱼。
季安平站在田埂上,他学着孩童的模样,从地上抓起蝗灾之中残存的蝗虫,土黄色的蝗虫无助地在他手中挣扎。
三角形的头部,肥胖的躯体,长度不过一指,就是这样孱弱的小虫,汇聚在一起以后,成为了三大天灾之一。
就此,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季安平看着掌心挣扎的生灵,静默了片刻,不顾老乡绅的惊呼,雪白的牙齿开启,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掉了蝗虫的头部,然后,将还在挣扎的蝗虫的尸体全部塞入口中。
苦味,腥味,恶心至极的味道。
干涸的土地,绝望的人们,没有希望的未来。
季安平反复咀嚼着这个味道。
他一直活在那个噩梦里,活在那个蝗灾发生的年份,活在那个人吃人的世道。
即使他位极人臣,他也从未有一分一秒感受到满足。
季老丞相从最真实的梦境之中醒来。
在梦中,季安平是个二十有二的乌发青年,醒来后,季老丞相已经是须发皆白的老者了。
一梦一醒,四十年韶华已过,英雄已然暮年,而壮志仍旧未酬。季老丞相通过四十年的努力,不但未能打倒世家阀门,反倒令他季家取代了顾家,成为了大禹国最大的世家。
年轻时坚信“人定胜天”,临到老年才发现“天命难违”。
人世间最大的荒诞,不过如此。
季老丞相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重新泛起那时的苦味,心中思绪翻涌,胸口气息难平,季老丞相的手哆哆嗦嗦地抚上腕上的佛珠,情绪这才平复。
这串佛珠是他孙儿三青磕了一千多个长头,为老丞相求来的。季三青把这串佛珠交给季老丞相的时候,曾跟老丞相说过。
“孙儿不孝,不能常伴爷爷身边,唯愿这串佛珠能代替孙儿,陪伴在爷爷身边。”
自从季三青把这串佛珠交给季老丞相以来,已经过了八年了,季老丞相已经习惯了,每当心情不好或者思念孙子的时候,把佛珠手链掏出来摸一摸。这样一来,自家那个傻兮兮的孙儿仿佛又常伴在自己的身边。
季老老丞相的手摸着圆滚滚的珠子,自家孙子唠唠叨叨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老丞相的心绪逐渐平稳。
平静下来的季老丞相想要摘下手串,为千里之外的孙子念上一串经文,保佑他此行平安无虞。
可惜,或许是老人家手脚不利落,季老丞相在摘下手链的时候,一个力道不对,手链断了。
佛珠滚落一地。
大脑一片空白的季老丞相耳中嗡嗡地回荡着。
【唯愿这串佛珠能代替孙儿……】
现在,佛珠手链断了。
季老丞相的情绪彻底崩溃。
“哇——都是我的错,我的错……佛珠断了……季三青出事了——”
平日里老谋深算的老丞相哇哇大哭,他的四肢舞动宛若不谙世事的婴孩。老人家的手锤着床榻,披头散发,与疯子无疑。
老夫人闻声冲了进来,看见脚边的珠子也就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半点没有安慰老丞相的意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个老不死的,说什么瞎话,不就是一串佛珠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夫人弯下腰,手哆嗦着,一颗一颗地捡起滚落一地的佛珠,一边捡,一边不断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