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年代记·青空之痕(68)
——从来不被允许留下任何“生存痕迹”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存”过的我。
——实在是……活够了。
——根本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我的右手,在做什么啊……
流转的五色光晕下,神弑的笑意依然坦荡无邪。她注视着被自己亲手贯穿胸膛的朋友,安慰道:“是不是很痛啊?不用在意,这不过是无用的‘身体’在摧残你。在原来的世界里,你是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瞳瞳。”
她还在说着什么,可这些声音都回荡在比背景还遥远的地方,根本没有进入雾瞳的意识。
——我的右手……
——为什么依然握着刀。
——这个世界上,明明已经没有我等待的人了。
——我……
又一阵疼痛贯穿身体,她的身体一阵痉挛,握刀的右手背碰到了——衣服里面始终与她同在的……细小坚硬的东西。
尖锐的痛楚刺进眼睛。比血液还要烫的某种液体,在她血管里嘶鸣不已。
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痛不欲生,可是……情不自禁地,她的手逐分探向那件坚硬的东西,将它紧紧握在了手心。
隔着衣料,依然可以感到它的轮廓——左半边柔和的圆面,右半边平齐的断面……那是半枚子弹。
明明知道它内部的真相,却依然一直携带着的——子弹。
为什么,那时候明明以为他死了,却依然没有丢弃这枚带着发信器的子弹呢?
为什么,再次看到他时,明明知道会被他掌握行踪,却始终带着它呢?
我……
……是在留恋与人世有所联系的这份温暖吗……
“……所以,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我身边比较好吧?你不说话的话,就视为你同意了呗。”
对面,神弑刚刚长篇大论地证明了自己的观点。她小心地放下碎玉琴,轻轻跃落地面,今晚第一次……走下了窗台。
她悠悠走向凤凰,大风扬起她华美的王袍,翻飞成片片流云。“恒河殿堂”写意地倚在她怀里。她在距离凤凰十米的地方站定,抬头露出了明亮的笑。
“那么,”她反手握住法杖,嗓音干脆,“现在就让你回来吧。”
在她视线凝注的方向上,雾瞳依然一动不动。
血液的流淌几近停止,道道干涸的血痕沾染在冰刃上,触目惊心。不为神弑注意的阴影里,子弹已在她掌心变得滚烫。
意识模糊不清,眼前只能隐隐看到光亮与黑暗。纷乱的思绪碎片在那个空旷又黑暗的地方散乱飞舞。
——珍视着那枚子弹……和子弹里面的东西……
——留恋那种温暖……
——被人记忆,被人寻找,在别人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在别人的记忆中拥有庇护寒风的处所……这些可怜的……残酷的……温柔的渴求。
——不想再做飞过天空毫无痕迹的飞鸟了……我啊,我啊,竟然一直地,成千上万年地想着这件事……
……想要像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蓬松发丝微微一颤,无法分辨是疼痛还是寒冷。
她慢慢地,抬起了右手。
——我……
颤抖着的五指艰难……却稳定地,握住了冰刃的末端。
——想要……
五指合拢,缓慢地用力。冰霜与血肉摩擦,剧烈的疼痛几要撕裂她的身体。她咬紧牙关,血丝从她唇缝间渗了出来。眼睑垂落,温柔的黑暗里,回荡着有人曾经说过的话——
——与这个世界……
冰刃被缓缓拔出她的胸膛,带出大片大片喷溅的血泉。鲜红的液体溅上她的脸,喷进她的眼睛,顺着她的头发细细地往下流淌。剧痛辗压神经,痛苦撕裂喉管,伴随着右手上最后的力量——
扑!
鲜血飞溅而出。
瞬间染成血色的冰刃无力地坠地断成两截。失去支撑,纤细人影陡然下滑,倒在了自己鲜血流成的湖泊里。
浑身虚脱,意识徘徊在白与黑的边缘,唯有右手中刀柄的温度,以及那仅存的心愿,是真实可触的——
——我想要……与这个世界有所羁绊。
双腿像是不属于自己,试图控制着让它们站起来更是异想天开。
——可是,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我的存在、比我想让这存在继续延续下去的念头……更加异想天开的么?
身体剧烈地摇晃着,视界逐渐升高。她看到了女王眼睛里银白色的惊异。
——我要让这存在延续下去……
真真正正地……活下去。
重心最后一晃,她终于仅凭自己的力量,再次伫立在了这片天地之中。
发烫的刀柄牵引着她缓缓抬起手,再一次地,用染血的刀锋径直指向——女王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