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94)
那激情灌注于剑身,双刃在挥舞之下剑风齐发,气劲破开空气、斩过枝桠、嵌入院墙拱门之上。
破空有三道风。斩枝落地三截。拱门上三道抓痕。
“一剑取三山,你学的不错,”父亲说,“现在可以跟着学习十八重。”
十八重有十八道剑,每一道之间力量都在叠加,挥出十八次,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都可以送他下地狱了。
他的心脏因即将学习本家秘技而兴奋跳动,感到父亲宽厚的手掌按住他的丹田。
比武斗勇以内力高强者为胜,内力回转一周天储于丹府,因而丹田是习武者的根基所在。有人丹田通径大,内力积累快,谓之天赋高,有人丹田通径小,内力积累缓慢,便不适合习武。
谢家人的丹田结构清奇,仿佛有一面牢不可破的封印堵塞了经络,阻止内力自丹府输往四肢百骸,因而轻功也好、腿功拳法也好统统与谢氏族人无缘,他们可以修炼内力却无法使用内力。谢氏先祖遍访名家宗师,求学无果,只得到一个“尔与武学绝缘”的回馈。
“然而那面封印又何尝不是一面鼓,”父亲按着他的丹田说,“以内力轰击之可产生反馈的震动,只要善加利用,以震动之力出剑,内力源源不绝如波涛拍岸,所诞生的力量便有如叠浪层层积累,形成只有谢家族人可以使出的基剑法。”
谢氏族人为自身特异之处求解的经历对他而言已是很遥远的历史,待到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建立了盛名远扬的谢家归壹庄,谢家人不再是武学废物,而是拥有独门秘技的剑术世家。
他从未受过白眼,生活中只有旁人的恭敬与艳羡,学习本家剑法仿佛是从父辈手中接过黄金打造的冠冕。
母亲提着裙裾跨过拱门。
“今日巡防的怎么是王随渠?小韬呢?”
他练剑练出一身汗,终于得了片刻休息,偷听父母谈话。
“他俩可能轮班吧,巡防的事是小韬在管,你得去问他。”
“小韬已经管不了巡防了,你没发现吗?”
“什么意思?”
“某些人把王随渠提拔得太高,夺了巡防权。”
父亲沉默片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些事你别管。”
他假装专心致志擦剑,一边心中腹诽,父亲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有时候母亲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他木讷不知如何反驳,却总是很坚定地闭上耳朵。
然而正是因为这份相信,庄里庄外的叔伯弟子都发自内心地尊重父亲并报以忠诚。
母亲固然聪慧敏锐,但人至察则无徒,唯有父亲的这份糊涂与淳厚,才具有凝聚归壹庄数百号人的号召力。
想要成为父亲这样的人,他暗暗立下目标。
第一树红樱缀满树梢的那天,灼眼的光亮遮蔽了天上太阳。
漫山火树银花绚烂眯眼,他在后院看得呆住,不知是什么节日庆典。母亲在身旁仰着头,一脸严肃:“是焰火信号。”
父亲冲进拱门,浑身挂彩:“快走!”
他仍呆呆立着,不知是什么情况。母亲率先反应过来,将他猛地往院门一推:“快走!”
缤纷的焰火在山林间亮成一片,火星仿佛炸出了某个涵义深藏的符号,他听见山庄里响起兵刃相击的声音。
那声音不从前厅来,也不从后山来。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后院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奔走逃命的仆从,也没有忠心护主的门人,巡防与护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困住了庄里最重要的三个人——家主、主母与他们年纪尚小的儿子。
不!
他扒住石拱门,不愿临阵脱逃。他看见父亲仗剑而立的伟岸背影,血光在身前绽开。
快走!
母亲的眼神坚定而决绝,如她一贯的果敢决断。她是一个太聪慧的女人,并且太善良,总能为彼此决定一条最好的路,从不把选择权留给对方。
母亲掰掉他紧抓不放的手,将他推出了转瞬间火光冲天而起的山庄。
不!!!!
他在自己的痛呼声中掉进野花烂漫的草地里。
火光与厮杀消褪散尽,蝴蝶从他眼前飞过。
徐风安静地送来花香。
一阵清越的铃声。
他抬头,看见一双乌黑的鹿皮靴,皮革包裹住修长的小腿,往上是鸭卵青的锦衣与一截精瘦腰身,腰畔悬着一串雕琢古朴的银铃。
鹿皮靴踩着极愉悦的步伐,银铃欢响。
他下意识伸手一抓,鸭卵青的锦衣青年像一个幻觉从他手下溜走,翩跹飞入另一个人的怀抱。
空气中有振动的笑声。
鹿皮靴跪在那人腿侧,锦衣青年抬手揽着那人脖颈,上身直立居高临下又含情脉脉,逗笑似地亲昵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