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92)
九折子便是那位养着五个废物徒弟、隐居于邛山之中悠然自得的博学名士。
因他性情亲和与人为善,山庄徒弟仆从皆同一家人,和乐融融如同世外桃源,令人居之乐不思蜀忘却俗世烦忧。
山中雪水顺势流入谷底,引入山庄,如通幽之径,携水岸姹紫嫣红草盛花茂一路将春景送入庄园。
谷底的春,徐风微凉,夹杂奇峰峻岭间冰雪的气息,穿过檐下风铎,叮铃叮铃,和着走廊里白衣青年轻快的步伐。
少女们正在廊下晨光里赏一副画,漫纸渐次的妃色,桃林间三个人物活灵活现。
白衣青年走过去:“哟,这是什么?”
“哎呀,三哥来了。”
“快看,这是柳柳儿带回来的合像,这两人是二哥和五哥,你们看像不像?”
武理言语中泛着酸意:“这就是那副先生宝贝得不行,连我也没看到的合像?今日他怎么舍得拿出来?”
少女们给他使眼色:“柳柳儿管先生要呢,喏,二哥这不亲自来拿了吗。”
园里爬满苔痕的青石垒砌一方小池塘,滴滴答答的惊鹿边上停着一辆轮椅,木质厚重,扶手上滑落一截竹青衣袖,衬着同色石苔像是锦绣浅淡的边纹。
自从庄里的二哥终于不再穿那身老气横秋的灰袍子,人缘似乎也随之好起来,女孩们都乐意亲近俊美秀雅的年轻公子,就算性格冷淡一点,那也成了别样的一种情趣。
武理踱步过去,袖手站在轮椅旁,奉知常垂眸正手指灵活地用草叶编着什么小玩意儿。
“你倒是日子舒坦了,竟有这等闲心。”
武理说:“小五呢,你就没想过小五怎么办?”
浅青色衣袖一鼓,黑鳞蛇冒出脑袋,蛇瞳盯着武理吐信子。
“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小五。”武理不满。
草叶在奉知常指尖变换作一只翠绿的鹤,他一手揽着广袖。将翠鹤送入小池水面,漂过滴答的惊鹿,漂过紫皮白芯的藤果,那些停在藤蔓间连惊鹿风铎也不曾理会的鸟雀全被这一只草做的鹤惊得四散飞走。
武理鼓掌:“好手段,你这人莫不是浑身都是毒?连鸟都怕你。”
又说:“不过这山慈菇种在池塘边倒是比你还毒,鸟雀没有见识,误食药果岂不是一命呜呼。”
奉知常眉间情绪疏淡,手放在木轮上似乎懒得听武理聒噪,随时准备离开。
廊下的房门打开了。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停止,有脚步声从木廊走进园里的石子小径。
武理回头看见来人,让到一旁。
“奉先生。”来人说。
奉知常放在木轮上的手顿了顿。
“今日唐某是特来山庄致歉的,劣徒唐海峰在苏州对奉先生多有冲撞,以下犯上大为不敬,唐某替他向先生赔罪,待门中弟子寻回唐海峰,宗门刑律堂自会严惩不贷。”
武理:“唐海峰跑了?”
“师侄还需慎言,”来人慢条斯理道,“只是暂时失去联系,毕竟出门在外,总有许多意料之外的状况。”
武理:“我可是听说昨日贵宗大闹了一场,梁家从苏州千里迢迢上门要人,说是令徒唐海峰在湖岛山洞里差点害了他家大公子的性命。”
来人笑道:“师侄耳目灵通,普天之下岂有你不知道的八卦?不过智者千虑,言多必失,此事尚未查清楚,如何能下定论?数日前奉先生不也身陷命案,清者自清的道理,想必二位再有体会不过。”
脚步声不疾不徐,渐行远去。
武理冷哼一声:“老东西……”
少女从走廊里跑过来:“先生让你们收拾行囊。”
“怎么?”
“五哥来信,去了江陵府,先生叫你们跟去照应着。”
东南重镇都会江陵,西控巴蜀北接襄汉,襟带江湖指臂吴粤,是中原沟通岭南的要冲。从巴州到江陵,自三峡西口出,虽路距千里,前朝亦有一日还之的壮词。只是三峡水流湍急,稍有不慎撞上礁石,即船翻人亡。武理争辩许久,最终没能说服奉知常走水路。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选择,”武理坚持道,“你可以尝试和我一起乘坐老四,真的,速度贼快,从天上走甚至用不了一天就能到达,不用不好意思这也是老四实现人生价值的途径。”
“……”
“那你好歹换匹马拉车吧,等牛车走到江陵小五已经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武理最后抗争道,并接过了奉知常扔来的钱袋。
这次出发只有奉知常与武理两个人,柳柳被先生留在家中,不许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跟着趟浑水,武理于是成了奉知常的御用翻译与贴身手下。
好在武理从小有个怪癖——什么难懂学什么。从行为动机看,这是源于他性格深层的不自信,害怕与人比较,因此要学别人不学的;从行为结果看,他因此成为了邛山上下唯一能与老四交流的人,以此类推他也能不依靠同根生而和奉知常交流,因奉知常也属于常人很难理解的类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