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85)
“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世上只有一个梁汀,也只有一个邛山二师兄。”谢致虚捡起清净天当作拐杖杵着站起来,依旧往崩塌区走去。为了找到奉知常,邛山上下从先生到三师兄、四师兄再到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他绝不会让奉知常就这样徒劳地被掩埋在孤岛之上。
否则那张绘着他们三人合影的游春画像又能挂在什么地方,才能证明邛山曾经有过一位惊才绝艳的二弟子呢。
爆炸滑坡实在太危险了,他几次被落石拦在边缘。
“喂。”
是那个中年人的声音。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姓名。
我不叫喂,谢致虚愤愤地想,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身份。
——说的不错,你很有开导人的天赋。
砰。
谢致虚被落石击倒在地,撑着剑回过头,牙根紧咬才没让自己突破涵养骂娘——奉知常待在比他还安全的湖滩区域,有中年人护在跟前,连一粒沙子都沾不到他衣角。
那把轮椅,两只木轮不知以何种方式变形成长条状的撬板,上面还沾着些零落的碎石泥沙。
奉知常是顺着滑坡滑下来的。
这是何等变态的轮椅。奉知常再次搬动椅背后的机关,撬板重新拆分回扣成圆环状的木轮。
“这把轮椅……”谢致虚艰难启齿。
——先生做的。啧,你也知道,他这人没事就爱倒腾手工,竹杖已经不够他发挥了。
湖水再次涨上来,小船跃跃欲往湖中去。中年人抬着轮椅跟在奉知常身后上了船。
——动作快点,小白脸。
他原来真叫自己小白脸。情绪大起大落令谢致虚头昏脑胀,喘气都牵动胸口隐隐作痛,向湖边走了两步,隐痛变成剧痛,他脚下一软,终于想起胸口已经反复伤过三次了,最后一脚还是奉知常踢的,昏迷前来得及最后无语了一下。
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流水桥旁,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这是本朝一名家的春词,因十分浅显通俗且朗朗上口,常被书香人家当作儿歌念给小孩启蒙。谢致虚从小一岁听到四岁开始念书,都能倒背如流。他在这首词中醒来,给窗外明媚的春光一晃,还以为靠窗念词的是他娘鱼戏莲。
当然不是,是他时不时想起要凹一下文人气质的三师兄武理。
“哟,醒了啊。”武理波澜不惊,既没有丢了书往他榻边一跪大哭“小五啊为兄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也没有跑到院中大喊“快来人啊小五终于醒了!”
要么是他的伤完全不足道矣,要么是他昏迷的时间还不够情绪酝酿。
不过依谢致虚看,应当是他三师兄的个人作风问题。
武理翻到下一页,捻着窗边造景用的桃枝儿深情念道:“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
谢致虚撑着上半身想坐起来,发觉行为颇有不便,原来是胸口厚厚缠了一圈绷带,透出一股浓重冲鼻的药味。他靠在榻枕上,窗外园林有雅致的亭台流水,但没有仆从往来。
“这儿是哪儿?”
“老二的宅子。前段时间不是封城还有官兵倒处搜查吗,怪不方便的,就买下这里暂时落脚。”
谢致虚:“………………好有钱。”
“是吧,”武理赞同,“我单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却不知道有钱连犯了绑架罪都能摆平。”
嗯?谢致虚刚清醒的脑子运作迟钝,没明白武理什么意思。
“你们刚从太湖回来的时候,湖边已经封锁了,本来是进不了城的,嘿,原来是穷人进不了城,老二使了些银钱那守卫就放你们进来了。”
“啊?不能够吧,那可是知州下令封的城。”
武理放下书,坐到榻边,嘲笑谢致虚道:“你觉得不能够那是因为你钱不够多。你猜老二给了那守卫头子多少?”
“多少?”
“五十两。”
“…………”
“…………”
五十两!毁坏春樽献桌椅赔去了越关山十两就掏空他家底了,五十两够普通家庭三四年生活费,奉知常就为了进个城花了五十两!
太亏了!血本无归!
谢致虚大叫:“我的亲娘!!”
武理被他吓了一跳,顺口应下:“哎!哎哟我的小师弟,你可少有点情绪起伏吧,骨头都裂了还这么一惊一乍的。”
谢致虚伤在胸骨位置,庆幸没有断折,只是轻微骨裂,将养数月便无碍。城中追捕绑匪的人马早就散了,梁家也没有再追查,邛山的师兄弟们都住进奉知常的园子,谢致虚昏迷这几日竟意外十分平静,无人上门打扰。
“满城都道这是件奇事,”武理说,“从太湖回来,梁老太爷便以家事为由拒绝知州再追查此事,连吃尽了苦头的梁大公子也不声不响,似乎也默认了不了了之。一桩惊动全城的绑架案最后变成梁家的家事,还不许外人插手,你说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