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61)
身边一直没有动静,谢致虚转过头去,心想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结果一看之下差点没把心脏骇得跳出胸口——婉转流曲的溪流载着一樽清酒,正正停在奉知常面前。
奉知常垂着目光,神色郁郁,不知在想什么。
对岸已经在起哄,饮一杯酒就要献一首好诗。
“别”字刚从谢致虚喉咙里蹦出半截,就见奉知常捞起酒樽,一饮而下。
谢致虚:“………………”
“好!爽快!”
“小哥,且赋诗一首来听听嘛~”
谢致虚:“!!!!”
奉知常喉结一动,好似真在酝酿什么绝世好诗,然而谢致虚知道他只是将果酒在口中过了一遍,咽下喉管罢了。这下翻车了……
然而奉知常并不在乎,他撑着左腿膝盖站起来,那酒液流进他胃里跟清水似的,半点没能融化他脸上的寒冰。溪畔众人都等着他诗兴大发,他转身就离开。
“哎干什么去这是?”
“怎么不守规矩呢,喝了酒就得留诗啊!”
“这人腿是不是有毛病……”
“我来,我来,”谢致虚捡起被奉知常撂下的酒杯,斟满后一口饮干,覆杯转示一圈,“文章勿强求,匠气污兴游。清乐杂哀丝,无复与人言。”
亭午时分,曦日悬空,遍野花发千枝芳菲如云。
游人尚未兴尽,半山腰处只谢致虚三人要登车离开。
“后山还可采撷当季新茶,再等一时半刻,山庄还有烤全羊分与游人。”牵车来的小厮一脸替他们遗憾的模样。
柳柳将轮椅在车中固定好,又下车去,说忘了一样东西。
奉知常这会儿倒是既不暴躁也不阴沉了,漫不经心从半搭帘子撩起的车窗看出去,像有心事似的。谢致虚没敢打扰他。
等了一片刻,柳柳怀里抱着一卷东西回来,车子起行回城。
是一卷画纸。
租的车子足够宽大,柳柳将画纸在底板上平铺开,语气十分雀跃:“快看,画得可好?!”
谢致虚睁大了眼睛,惊讶语塞——
那是他们三人在桃林前的合像。桃汁儿溅成的花瓣纷繁翩飞,那工巧画生因势就形,一袭灰白衣袍的俊秀青年坐在轮椅,膝头一把古琴,挽着双环鬓的娇俏小姑娘托腮望着他,似乎在倾听琴音,侧旁还有一个借花试剑的侠客,露出半张与谢致虚神似的脸廓。画生观察得很仔细,见谢致虚腰佩长剑,便为他塑造了这么个角色。
抚琴舞剑,在一片绯色背景里,阴差阳错留下了他们最融洽的相处。
第30章
“画得好吗?”柳柳又问,两眼晶亮。
奉知常看过一眼,丝毫不感兴趣。谢致虚点点头:“好……好看。”心情一时难以形容,这种与亲人朋友合影的画像,在他记忆中有印象极深的一幅,乃是谢家庄百余号人齐聚在山门前留下的,由当朝名家麦客老先生所绘,被父亲装裱在正厅。
后来谢家庄在山火中毁于一旦,也不知那幅画如今还留有灰烬否。
“是吧!”柳柳开心道,“我还多给了二十钱打赏呢!回到邛山后我就把它裱起来挂在雪屋里——哦,可惜五哥不能时时看到,不过你可以来山顶做客,我们会好好招待你的。”
她实在满意极了,将画纸卷起来装进画筒,抱在怀中。见她这样单纯开心的模样,谢致虚忽然就对奉知常生出一股恼恨,无论为着什么样的理由,一意孤行地毁掉眼前安稳生活似乎都是不可原谅的。
车子进了城,一路将他们送往另一个目的地。
道旁闹市喧杂,柳柳放下车帘,困惑地问车中两人:“咱们不回客栈吗?”
谢致虚答道:“先不回去,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正说着,车子停下来,柳柳扶着奉知常,谢致虚帮忙把轮椅搬下去。眼前是一条幽邃小巷,不过三尺宽,一人通行尚嫌狭小,若是手脚够长,甚至可以双足抵着两边石壁翻进院墙。
巷深处绿荫交织,凉气袭人。
柳柳推着轮椅避开巷道风口,问:“这是什么地方?”
谢致虚没回话,巷口支摊卖蜜煎果子的小贩热情道:“哟,几位是外地人吧,这儿可是本地三大怪谈之一的枣冢巷子!赫赫有名的鬼巷,每年都有好些个专爱怪力乱神之谈的来朝圣嘞。”
一缕凉风从巷里钻出,裹着湿冷的潮气扑在三人衣角,柳柳不易察觉地打了个激灵:“鬼、鬼巷?”
“是嘞,您看这巷子虽然贯通两条街,本地人却没有敢抄捷径。传闻每逢月圆之夜,阴气积重,巷子里徘徊不去的冤魂就会发出嚎哭悲泣之声,诉说枉死的冤屈与怨念。此时不慎过路的行人被这股积怨摄魂,就会重现当年惨象,待翌日天明再有人经过,从深巷里流出的鲜血已染红了整条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