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37)
推门的一瞬间,谢致虚鼻子一痒,连忙捂嘴憋回去。
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中央摆放桌子的地方隐隐突出一个莫名形状,他踮着脚绕过。
烛火亮起。
蜡烟骤升骤散,橙红的火光将三道人影烘托得鬼魅异常。
谢致虚悚然一惊,手掌下意识把住剑柄,侧头,发现桌边从黑暗里现身出两个人。
一个一身青衣在夜色里变得深沉,手中杵着一柄与武理所执无异的竹杖,直挺挺立在后面。前面是一张轮椅,灰白衣袍的青年烛光下面容惨无血色,唇角却红如艳鬼,一只骨手搭在桌沿,白生生的掌背上伏着一条黑鳞蛇。
青年的目光离开黑鳞蛇,琉璃似的眼珠子将谢致虚盯住,颜色浅得像一块脂玉、一面镜子。
或者一块寒封千尺的冰。
扑通。
谢致虚反射性后退一步,佩剑剑鞘撞上墙壁,一声撞击。
里间的武理睡得很沉,半点动静也没有。
合理的,谢致虚脑子飞速运转,不是给二师兄弄晕了就是弄殁了。
第19章
他是有点怕奉知常的,不过不是因为见识过奉杀人的手段,而是武理总在他耳边念叨——
面对毒蛇,你不会有逃跑的机会。
谢致虚:“二、二师兄,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我和三师兄的房间!”
柳柳杵着竹杖立在奉知常身后,烛光从下而上在她脸上铺出一片阴影,连声音都带一丝诡异空灵:“叫吧,叫破喉咙眯缝眼也不会来救你的。”
谢致虚:“!!!”
木轮悄悄滚动,奉知常来到他面前,分明矮他一个头,眼神却像看待待宰的羔羊,骨感苍白的手从灰袍下伸出来,拉住谢致虚的手。
触感冰凉。
谢致虚下意识挣扎,却惊悚地发现浑身力气已不知不觉被抽调一空,若不是背靠墙壁只怕要脚底一软前伏跪地。
什么时候……?!
谢致虚想起进门时一瞬的鼻痒,明白了。
他靠着墙壁,因为力竭而不住喘气,奉知常握住他手掌,轻轻拉过来,低下眉眼时面庞清俊静谧,看不出来皮囊底下藏了一副残缺的蛇蝎心肠。
奉知常挽起谢致虚的衣袖,白皙手指按在谢致虚手臂上那条黑色的毒线。柳柳替他说话:“小白脸,你有几条命够用来多管闲事?”
在谢致虚手臂上无知无觉潜伏了一天一夜的毒线活了过来,成了一条扭曲的黑蛇,攀绕绞缠。
谢致虚额上立刻渗出冷汗,跪在地上,克制不住地痛呼出声:“快住……手!……啊……”
蛇牙楔进手臂,谢致虚不受控制地在奉知常掌心拳头痉挛,手背暴起青筋。
他知道奉知常指的是他夜访梁家庄一事,咬紧牙根:“……不是、闲事!”
奉知常手指离开他的手臂,让他得以喘口气接着说完:“呼呼……是先生让我来找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没有多管闲事!”
奉知常刻薄的唇角一掀,柳柳的声音立刻冷哼,时机完美得像唱双簧。
谢致虚:“…………”
柳柳:“先生派你来清理门户?怕是太小看我了。”
被毒倒毫无招架之力的谢致虚简直有苦说不出:“先生让我找到你,把事情弄明白,不要再有人送命了!二师兄,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人啊!”
奉知常面上不动声色,情绪深得窥不见一丝一毫,柳柳的话倒是浅显易懂:“人都是我杀的?看来你已经查得挺清楚。”
谢致虚气急:“梁汀已经快死了!没有解药他撑不过多久!”
奉知常松开谢致虚的手臂,谢致虚发现他眉尖不易察觉地一挑,立刻追问:“师兄,你难道是真的想杀梁汀吗?!”
话音未落,手臂又惨痛,谢致虚痛苦地倒在地上,木轮碾过他耳边,灰色袍角拂过,死气沉沉的微风带走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柳柳停在他面前:“水太深了,小心淹死在里面。”
窗外黑沉沉的街道传来三更梆子,谢致虚伏在地上,冷汗糊了一背,佩剑坚硬冰冷地硌在腰间,使他感到无比窝囊与沮丧。从前教他习武的师傅与父亲的脸、教他学问道理的先生的脸,一一闪过眼前,然而他依然没有办法应对眼下的情形。
他从小生活在和美的家庭之中,亲慈子孝,连山庄里的叔伯婶姨也都关系融洽。虽然是个不谙世故的小少爷,性格却养得温顺。后来到了邛山跟着先生,学经赋文论、山海志异,自认对待人处世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没想到第一次离开山谷就是为了这样的事。他到厨子被害的地方,在县仵作房里见到拾捡得零零碎碎的内脏和血肉,把胃都吐空了,喉咙酸了一整天,连着好几个晚上从噩梦中惊醒,根本无法相信凶手是与自己师出同门而素未谋面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