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227)
“你们的皇帝下征兵令,或许是真,但是否明言要征召方外之士,还有待考究,”越关山抠抠被雨淋湿的鬓角,说,“侯待昭拿着鸡毛当令箭,行党同伐异之实,也并非不可能。”
他实则是个极聪明的人,心思也很通透,离了带队的吕惠和话多的武理,便不着意地显露出来。
那个跳脱的小姑娘又叫了一声:“啊!那我们应该进京面圣,请圣上明察!”
舒尹之插话道:“这件事我们已正在做了,不劳诸位。”
“这位女施主又是……?”
“我叫舒尹之,皇人岭内门弟子,”舒尹之道,“前禁军总领冯京在我们皇人岭乱来,我几位师兄已经进京请圣上做主了。”
小比丘尼便说:“那我们岂非只消等东京传来消息就……”
其余众尼虽不言语,神情却与那小姑娘一致有些许侥幸。但立刻就被越关山打断:“最好不要有这种想法。”
这下连舒尹之也皱眉看着他。越关山在皇人岭时话很少,舒尹之几乎没有注意过这位公子派头的贵客,从来拿主意的都是吕惠和武理,但此时越关山虽看上去还是悠哉随意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心思缜密。
“这帮人行事明目张胆,绝不是怕败露见光的样子。恐怕吕兄与武老三那边会有意料之外的变故。我劝诸位法师最好早做准备,留出退路。”
“退路?”无明法师不解,“还能退到哪里?”
越关山搔搔头:“退到深山老林躲起来?或者跟我们去凉州城暂避风头?”
凉州城?凉州被六谷部占据,已经不是国朝领地了。中原人民族意识极强烈,即使退隐山林,也从没想过退隐到外族领地去。众人一时都颇为意外,只有无明法师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凉州来的人……”
越关山吃完馒头,谈完事情,被外面烧鸡的香味勾得受不了,起身拍拍掉在裘袄上的馒头屑。
“一身黑裘还带着十二个护卫,莫非你就是那个前段时间放言要挑战中原武林的凉州越家少主?”无明法师终于恍然。
越关山迈步往外走,偏头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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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笑得出来!”武理压低声音道,“如果禁军是奉皇命前往冀州,那我们盗腰牌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谢致虚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心说苦笑也能是笑吗,对武理道:“当时就应该有所意料,王赣势力再大,也不见得能随意支使皇城禁军。”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谢致虚看了奉知常一眼。
“马后炮,”武理也白眼道,“那些士兵在皇人岭胡作非为,谁能想到竟是有免罪金牌!不行,我看这次要遭,做好接应准备!”
旁边离得近的一位候场武人被悄悄话吸引看过来,武理冲他和蔼一笑,匆匆挤开人群到内场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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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浸出额角,汇成豆大一滴,流进石人愚眼睛里,酸涩难忍。但他不敢抬手擦拭。
他甚至不敢抬头。
龙威浩荡如泰山压顶,镇得他双肩承受不住,跪伏在地。身旁师弟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那块要命的腰牌摆在眼前,成了催命符,令他魂魄出窍,六神无主,只觉死期将近。
他先前单知道冯京禁闭山门、关押师父都是奉命行事,却不知道是奉谁的命。谁能想到皇帝会下这样离谱的命令?
“陛下!从来江湖庙堂是井水不犯河水,两相无事,诓论如今外敌未除,怎可轻起内乱啊!陛下万不可中了有心人挑拨之奸计,自乱阵脚!”
“此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这个声音已牢牢刻进石人愚脑海,今次第一回 见到真人,但久仰“大名”。
“陛下发布征兵令,不正是为了应对河北战事?今日设校场是为了给李将军接风洗尘,无关的话题就不要讨论了,左右直,将盗取禁军腰牌的此二人拉下去,暂时关押候审。”
寒毛瞬间炸起,石人愚听见背上磕磕绊绊的声响,原来是自己在发抖。
“且慢!陛下!陛下明鉴!”
石人愚侧头去看,吕惠低着脑袋,侧脸没有表情,但嘴唇全白。御座前左右直列队走下子阶,刀柄撞击身前甲胄,发出令人胆寒的动静。
场下某个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声音,石人愚完全没有注意,但吕惠听见了。左右直来到他们面前,所持戒棍将要卡住二人脖颈,剥夺最后辩驳机会的瞬间——
吕惠抓住了石人愚的手,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跑!”
下一刻内场四角烟雾骤起!
“内场有异!护驾!”
上四军与左右直反应很快,但烟雾弥漫的速度更快,浓稠有如实质,很快内场便步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石人愚肩头给左右直的戒棍砸中,发出一声近似骨裂的咔擦闷响。但他分毫不敢停留,被吕惠拽着左闪右避,在浓雾中飞快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