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193)
天子特赐剑履上殿,是王丞相独一份的荣耀。下人双膝跪地两手奉上一把三尺青锋,纳在鞘里,白玉打造的剑鞘通透明亮,剑锋明光隐隐透体而出。
这是明心剑,天子赐予不贰臣以彰其忠心。
据说在佞臣贼子手中会变为赤练剑,这么多年佩在王相身上却一直明澈如镜。是以朝中都将此剑引为笑谈。中年人有一次好奇,向王相提问,此明心剑果然能明心?王相二话不说将剑柄交到他手中,入手冰凉滑腻,剑身银白毫无变化。
中年人便懂了,哈哈大笑起来。王相也笑。
两人对视大笑。
中年人是王相从死囚狱里提出来的,犯过大不敬之罪,明心连他的心都明不了,如何能明王相那比海更深、比山更沉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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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嫂子端着洗衣盆往河边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同行的女人们,挽着袖子系上围裙,絮絮叨叨地碎嘴。
“要死啦,还去河边洗衣服?我家那口子说山上死了好多人,把清水河都染红了,怕是要洗成血衣哦!”
“你就瞎扯吧,我天天打清水河路过,就没看见过什么漂红。”
“是真的啦郑大嫂,你别不信,我家里那口井打上来的水都有股子腥味,用那水煮出来的米饭,都是带血丝丝的!”
“哎哟吓死我了,大白天天的不要讲鬼故事啰!”
“还有更吓人的,我家院子挨着墓木垄,晚上睡觉都能听见头顶有人惨叫!我那小儿子,你们也知道,是给宗师们做采买的,听说现在都封闭了,粮食送不进去,只能由专人在山门前交接,敢往里面看一眼,是要剜眼睛的!”
“真的假的?!”
嫂子们越说越惊悚,越惊悚越兴奋,说着还比划起来,手舞足蹈的。郑大嫂子无奈摇头,这帮娘们儿成日闲着没事最爱添油加醋地传闲话,也许就是山上的宗师们放生几尾红鲤鱼,也能被她们传成屠杀诡谈。
快要到清水河了,水声近在耳边,湿土散发轻微腥气,是水腥,十分清爽醒神,让人联想到沁凉澄澈的河水,心情愉悦……今日的河水气里似乎参杂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郑大嫂子有所察觉,本想问问身边人,却发现大家都很投入地讨论血河怪谈,没人留意。
奇怪。
河边有两个人影。一个披裘穿袄,一个素白锦衣,镇子里没有过这样的贵公子。
黑裘的那个蹲在河边,白衣的那个扯扯他领子,两人一齐站起,向清水河上游看去。
郑大嫂子也看过去——“啊!”她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清水河上游不知不觉晕开一大片暗沉的褐红颜色,和下游清澈见底的水流泾渭分明,那褐红的液体势如破竹,迅速侵向下游,很快整条河道都诡谲变色。血腥味弄得岸边数人胃中翻江倒海。
“杀人啦!!!”
同行的女伴有人没命惊呼,犹如投石惊浪,顿时女人们都尖叫起来,抱着洗衣盆撒腿往镇里跑。
郑大嫂子吓傻了,浑身僵硬一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血河边站着的那两个人转身看见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你你你你你、你们想干什么!”郑大嫂子止不住哆嗦,“光天化日还敢行凶不成!!”
白衣与黑裘莫名其妙对视一眼。
黑裘的说:“我们为什么要行凶?”
白衣的说:“吓傻了吧,杀人的不是我们,也没有人杀人。”
郑大嫂子满腹疑惑,只见那白衣伸手引她去看——血河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清水河,那一片褐红的腥水已漂去了下游,被水流冲散。
“红色的不是血。”白衣的说。
“那、那是什么东西?”郑大嫂子结巴地问,却见白衣和黑裘都没有回答她,双双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另一边,镇外方向又来了一群人,牵马的牵马,拉车的拉车。
白衣的看见那拨人,身子转了个方向,背对他们。
黑裘的则扬手,高喊道:“镇里摸清楚了,没有埋伏!”
郑大嫂子在清源镇住了一辈子,镇子是通往墓木垄上皇人岭的必经之路,三不五时就有许多贩卖兵器的行商车队前来借道,这种阵仗早已习惯了。
那群人走进,领头马上下来一人,瘦瘦高高,尖嘴猴腮,说话一股痞气:“辛苦二位爷了。”他看见边上站着的郑大嫂子,两只细眼眯起来,看得郑大嫂子心里发毛。
“哎哟!是您啊!”领头突然道。
啊?郑大嫂子懵了。
“您是郑大嫂嘛!”领头高兴道,“是我啊,我是小吕,吕惠啊!年前我从山上下来,不是还在您家寄住过两天嘛,您家大郎那柄砍柴刀还是我给打的啊!”
郑大嫂子一下想起来:“哦哦,对对对……是你啊小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