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2)
他说着舔了舔我的脖颈,我好不容易克制着,只是轻轻颤了颤。
被恶心的。
要编排那些人的丑态太容易了,看着眼前这个人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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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说,替他杀人的人,和陪他上床的人,是要分开的。
不然指不定哪天他就会被枕边人杀死在自己的榻上——就好比他屡屡要我扮作女子去暗杀的那些人。
所以主人不曾真的动过我,只是点到即止。
他言之凿凿,说这就是圣人所说的,发乎情,止乎礼。
他有时会骂我只是他的一条狗,有时又会说我是他天下无双的宝贝。
他还说等到哪天我没用了,就会把我锁在暗室里做他的禁/luan。
我清楚他只是想用言语挑逗我,又或是恐吓我,我面无表情,这张脸又不是我的,自然不会有什么表情。
但他说对了。
我真的很怕。
偷偷潜入天香楼这种事儿做得轻车熟路,只因我自己就是从里面走出来的,我的娘亲曾是那儿的一个名妓。她比而今的花魁更美。
小时候我在楼里打杂,娘有时候会把我叫去她的房里,疼惜地摸摸我,给我桂花糕吃。
有一次客人来了,娘着急地要我躲在她的床底下,那晚我在床下捂着嘴,却还是忍不住把桂花糕都吐了出来。
还好床上的动静大,那个人满嘴的污言秽语,娘细细地抽泣着,他们都没有听到。
那之后,我再也没去过娘的房里。
有时见到她在廊边看着我,目光悲哀又孱弱,像是凝成了一道无声的叹息。
我是一个娼妓的儿子,我也很爱我的娘,但我发誓,不会过和她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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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的憾事里,或许还要再添一桩。
主人的娘是先帝的浣妃,她出身卑微,是从宫里最低贱的浣衣局里出来的,甚至只是在皇帝一次酒醉后给按在众目睽睽之下侵犯的,但既然偌大的皇宫里所有女人都是皇帝的,也谈不上侵犯不侵犯。后来皇帝赐她妃号“浣”,宛如一个讽刺。
浣妃不喜欢皇帝,或许还是憎恨的,所以她要主人做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就没有任何人或事可以伤害他了。主人从小到大,她就无时无刻不对他如此耳提面命。
耳濡目染,主人对皇权和那个位置的渴望,近乎于一种偏执。
皇后的儿子比主人还晚来了好几年,就在他满月的诞辰上,浣妃无声无息地在深宫里病逝了,她的身体一直不好,且郁郁寡欢,死前还拉着主人的手,遥遥指着大殿的方向,主人心里明白,只是极轻又极笃定地点了点头。
裕王的势力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培植起来的,像是一棵树,在地底下盘根错节,有一天突然破土而出,节节拔高,繁盛葳蕤,直至最终隔离天日。却没有人知道,为此他蛰伏了多久。
主人起初斩露锋芒,却是从皇后一派开始着手,外戚独大,气焰嚣张,是当时的先帝不愿看到的局面,主人索性与先帝联手,以一派虔诚忠心的面貌,一举端了整个皇后党。
其后先帝把皇后打入冷宫,把他们的幼子交托给一个无权无势的妃子抚养,只在有一次他把主人和当朝太傅都偷偷叫了去。
一番密谈下来,大意就是问主人与太傅将来可愿做这个孩子的贤臣良将,左膀右臂?
太傅毕恭毕敬地答道,“臣,万死不辞。”
主人亦答道,“儿臣乐意之极。”
却几乎捏碎了手里的扳指。
那之后的几年,先帝的身体就日渐衰落了下去。
主人孝心拳拳,四处寻访名医良药,时不时往宫里送。
只是终究无力回天。
先帝驾崩,拟旨二子司华继位,念其年幼,裕王与太傅辅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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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死在一杯茶里。
那茶叫红/袖水龙吟,颇为香艳的名字。
茶是我亲手端给主人的,事先用银针验了毒,如今朝内权力倾轧,暗流涌动,想杀主人的人数不胜数,防不胜防。
主人喝过半盏茶,抬头看着我笑,似乎想说什么,但他一启唇,就有殷红的血渗出来。
主人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看着染了一手的血,那块玉也被染红了,他忽然伸出手,这次狠狠捏住了我的脖颈。
他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渐渐喘不过气来,却未曾想过反抗。
——但最后一瞬,他竟松了手。
这时裕王府的大门被人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整齐划一的禁军走进来,列阵如云,刀剑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转眼间密不透风地包围了整个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