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役(361)
而这座湘子观位于城墙南门处,道馆不大, 算是闹中取静。
观内种着一棵老槐,供着湘子爷,有道士念诵着湘祖宝诰。
子尘坐在矮桌前喝着凤凰单枞。
“你知道我会来长安。”子尘问。
“除了长安你还能去哪?”司天命喝完了杯中的茶, 用细长的手指转着冰裂纹茶杯玩。
“江南。”子尘说。
“你不会回江南的,你若回了江南,你便是重回江东的楚霸王,可连楚霸王都没有回去, 你更不会回去。”司天命说。
“你回了江南能怎么样呢,拉着整个皇轩家与你奔赴战场, 与朝廷决战, 将整个东煌推入战争。你不会这样做。”
“你只会一个人奔赴战场,而长安就是你的战场。”
九子夺嫡,帝王将相。
这长安便是东煌厮杀最盛的战场。
“可我来长安若只是贪生怕死, 来与长庚帝奴颜求好呢。”子尘端着茶杯问。
“你若是贪生怕死就不会回来,而是在那片桃花林里终老。当权者总有有所舍弃,这句话你的父亲应该很早就告诉过你,只不过你到最后选的总是舍弃你自己。”司天命看着子尘说。
“那你不拦着我。”子尘问。
“刍狗, 草结之犬也。以前的人舍不得用牛羊祭祀,就用草结成狗的样子用来祭祀。祭祀前所有人对刍狗毕恭毕敬,祭祀结束便弃之如敝屐。”司天命用手捻着一片沾湿的凤凰单枞茶, “你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祭品,我又怎么拦得住。”
“我只怕……”司天命缓缓叹道。
“怕什么?”
“怕你不够贪生怕死。”
屋外的道士仍旧诵念着湘祖宝诰。
——超五百年未了之劫,法洽天人广亿万众无量之生,心同钟吕。
“帮我准备两份寿礼。”子尘一边饮着茶一边说。
“再过几日就是李相辅的寿辰,烬少主是要为李相辅贺寿?”司天命问:“还有一份寿礼是要给谁?”
“五皇子龙承琀,他的寿辰和李相辅的赶在了一天,替他也准备一份好了。”子尘说。
“五皇子是个傻子,你非要在这九子夺嫡的时候为一个傻了的皇子贺寿?”
“九子夺嫡我没关系,我只是要让整个长安知道,我皇轩烬回来了。”子尘说。
司天命点了点头。
“好,贺礼的事情我回去准备。”
“还有,我想见璎珞公主一面。”子尘说。
“需要我安排吗?”司天命问。
子尘摇了摇头,“不必,我只是想见见她。”
07
八月十三,五皇子寿辰。
龙璎珞有些百无聊赖地坐在帷幕后。
她这个五哥生来就是傻得,母妃因生产而薨。所以向来也没从长庚帝那里分到什么宠爱。
而今日她五哥的寿辰也只是稀稀拉拉来了不多的人。
五皇子的寿辰和李相辅的赶到了一起,如今她父皇病重,朝堂动乱,众人都赶着去赴李相辅的寿辰,谁又会来贺一个傻子的寿。
龙璎珞看向她五哥。
龙承琀仍旧坐在座位上傻兮兮地笑着,身旁摆着一盘赏钱,看到喜欢的就胡乱抓起一把扔向台上。
他最爱影戏和杂耍,往往是一声亮腔就开始往台上撒钱。
也亏得他是个傻得,就算再不受宠也是皇权富贵家,不明白自己被冷落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杂耍的艺人退了下去,龙承琀看着那些艺人退下就有些发脾气一样坐在座位上,旁边的太监好声劝着。
龙璎珞低着头也没心思看下一段的祭舞。
她身后站着一排头戴狰狞青铜面具的虎贲军,威严如同林立的编钟。
女孩一身轻衣跪于瑱席之上。
白衣长袖的伶人带着浆白的面具,状若痴迷。
浮世迷离,混沌而生。
抬腿倾身,那些伶人像是手脚缚着提绳,长袖落下堆委又再次倾落。
生于此世,颓唐过活,孤寂无人破。
龙承琀对这种东西是毫无兴致,早已趴在桌子上像是要睡着了。
龙璎珞也只是兴致缺缺地抬起眼看了两眼。
那些伶人突然如同木偶断线般折腰而垂,木然地摆着头。
龙璎珞皱着眉看着那些伶人缓缓抬起垂落的双臂,摘下浆白的面具。
面具后的伶人眼下皆绘着红色。
一尾红如同鲜血抹出。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伶人皆垂眼,手执浆白面具而舞。
坐忘而化蝶,其梦知是谁。
摘下了面具的众伶人如疯似癫,鼓盆而歌,衣袖倾摇。
眼尾的红色红的近乎触目惊心。
天地息我以死。
而我以死得生。
朝菌晦朔,蟪蛄春秋。
众人舞之,歌之。
龙璎珞突然从瑱席之上起身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