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衫薄【CP完结】(82)
他们两人均已快到而立之年,也确实不能称得上是少年了。分别多年,若李濂还像少年那般,才是怪事。
细想起来,少年时期他还见到过李濂为数不多的几次发怒,可重逢以来,他简直都要以为眼前这人不会动怒了。
方才李濂进门时,他着实被吓了一跳。那时他想,李濂这样盛怒,该如何发泄出来?既然要当仁君,那便不可对臣民刻薄。但即便是用宫奴撒气,被传去外朝,李濂也少不了一个暴虐之名。
这样一想,最适合他发泄怒气的人似乎是自己。他算不得是李濂的臣下,也轻易不会出现在人前。论理他是囚俘,即使他带着一身伤被人见到,即使朝臣能猜出来他的这身伤由谁所致,也不会对此置喙。毕竟,在旁人看来,他能安稳地活到现在,就已是李濂心善的结果了。
心中虽是这等想法,他仍是起身走到李濂身后,用双臂向前环住了他。
李濂没有分毫怪罪他举动失礼的意思,反倒十分自然地将头向后一仰,说出了第一句话:“我想我阿兄了。”
果然是因为李沅,陈昭心下了然。能让李濂心神大动的事不算多,能惹得他悲怒交加的旧事,算下来也讲究只有李沅被害的那一桩了。
“阿兄持正守心,是真正的君子。”李濂一板一眼地说道,“兄长忠于先帝,接下陵州兵权也不过是因为先帝说需要有自己的人镇守北疆。兄长并不是贪恋权柄之人,若是京中圣旨一下,说不定他比我更盼着回京。"
李濂口中的先帝是陈昭的君父,前周的睿宗皇帝。
兄长被害的时候他刚及弱冠之年,初时单纯以为是战败,后来再查,是长德皇帝被刘据蛊惑,误以为兄长有谋逆之心,想要除去兄长却不敢光明正大地下旨。
可那时他便不明白,刘据只是天子宠臣,掌权全赖长德皇帝信重,自己在朝中根基浅薄——不然后来他也没那么容易被陈昭扳倒——也没听说过与兄长有过旧怨,怎么就非要取兄长性命不可?
即便是皇帝有猜忌之心,可长德皇帝多疑自负,天子生杀予夺,对宗室朝臣都毫不手软,又怎么会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他们竟然容不下一个君子。”李濂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来,“太原王氏,耕读传家,竟然容不下一个温良恭俭让的君子。”
陈昭听到这里才明白,竟是太原王氏掺和到了这事中。几百年的世族抄家灭祖,怪不得李濂深夜召重臣议事。
李濂自己也是后来才明白其中道理。
前周立朝根本在关陇一带,因此一直冷落山东及淮南世族。睿宗皇帝即位之初便遇上过一次宫变,当时宫中内应便是入宫为妃的世家女。宫变之时,守宫门的禁军被世家把持,是他父亲、陇西李氏的家主用性命护着先帝才等到宫外的勤王之师。
此事之后,禁军改制,睿宗皇帝也决心收拢兵权。
那时兄长不过十六岁,父亲新丧。天子诏令一下,连守孝都不曾,就带着母亲与他匆匆离家前往陵州,一待就是二十年。
宫变时的主谋孟阳卢氏被诛。天子直接派了大军去孟阳,四百年世族,从家主到奴仆再到佣耕,上万人一夕被屠。睿宗皇帝还从此而疏远山东世族,连带着对未参与宫变的顾皇后和顾皇后所出太子也不喜。
后来的长德皇帝当储君时小心谨慎,知道君父一生最看重兵权,便成日里埋头诗文经史之中,东宫属臣也都是文臣、一个武将也无,却由此得了山东世族的关注。
长德皇帝即位以后,重用山东世族。先帝在位时营造东都,为的是震慑山东,而长德皇帝一即位,便弃了关陇世族经营多年的长安,行走于两京之间,东都成了笼络世家大族之处。
太原王氏想做第一等的世族,便得把军权握在手中,恰巧长德皇帝也是同样想法。只是因缘际会,最后他们派去的人都没能拿到兵权罢了。
可他长兄却因此丧命。
李濂并没有在此时削弱山东世族的意思,毕竟山东世族被打压近百年,其内里也早非铁板一块。不然太原温氏出身的温乔,如何能被他所用。
但太原王氏他必定是要杀的。为一己之私残害忠良祸乱朝纲,归降不受重用便想着交通外敌。这样的人不仅要杀,还要在闹市中立威。
“太原王氏,”陈昭小声念道。
“是啊,太原王氏。”李濂跟着他重复了一遍。
“我有事情想要告诉你。”陈昭想起曾见过的王氏子弟与出现在他案头的书信,心下一沉,便想着趁此机会和盘托出。
李濂回头看了站着的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先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