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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179)

“刑部少司寇纪春明纪大人写得一手好字。”生意冷清,摊贩们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纪春明在靳府门前放了灯,但那字却不是写在灯上的:他拿着一柄大笔,扛了椅子,在靳府围墙外密密麻麻地,写了数百上千句“其天朗朗,其日昭昭”。

写到最后,他将大笔一摔,跪在靳府门前磕了个响头,起身便走。

靳岄愣住了:“纪春明?”

这事情最后却有个啼笑皆非的结局:百姓纷纷来摹纪春明这八个字,梁京府接到报告,官差过来一看,满墙斑驳墨迹,当时又细细地下着春雨,路面淌满了黑水。梁京府十分愤怒,但又不好让纪春明处理,便找上了他姐姐。纪家瑶二姐拎着纪春明与常律寺少卿卫岩,三人冒雨洗的洗刷的刷,好不容易才把靳府外墙彻底弄干净。

“但这八个字,已经刻在梁京府百姓心里了。”小贩低声道,“靳小将军,你买灯么?我一分钱不收。”

靳岄也买了一盏,仍旧让小贩帮忙写字,给他数了四个铜板。

两盏天灯飘飘摇摇飞上天。春风中残余海棠花片四处纷飞,靳岄回头对陈霜笑道:“咱们再去找瑶二姐,看看补玉情况吧。”

三人穿街过巷,眼看就要走到瑶二姐铺子,陈霜忽然在道旁茶摊子上看到了喝茶的纪春明。

纪春明独自坐着,面前一壶茶一把扇,正竖着耳朵听茶摊的人说话。

茶摊里正议论着王百林和张令的案子。说话那人当日正是打算与王百林一同去北境做事的壮汉,把王百林当日如何等候、如何带众人去张令家拍门,说得活灵活现:“那时候天都暗了,正是吃晚饭时候。他拍了好几下门,一直喊呢,张令媳妇儿,张令在么,咱们可等了他一整天,怎的连影子都不见!”

纪春明忍不住插嘴:“他就一直在码头,从不曾离开过?”

“拉屎放尿,总有个不在的时候。”壮汉道。

又有人说:“王百林这样的人,杀人何必自己动手。就算他不曾离开过,指不定早让别人把张令杀了,他倒落个清白。”

纪春明点点头,又道:“张令死前已经失踪多日,连他妻子也不知他身在何处。王百林会不知道这件事?明知张令不在家,却又带着你们去张令家拍门,不过是做戏给你们看罢了。”

壮汉不服气:“张令姘头家在何处,总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吧!王百林想找张令,除了去他家之外,还能往哪儿去?”

众人纷纷附和。纪春明脸色一整:“他敲门是如何喊的?”

壮汉:“张令媳妇儿,张令在么。”

纪春明:“他去找张令,又是大晚上的,怎么喊的是张令媳妇儿?”

众人一怔。

纪春明又道:“张口就喊媳妇儿,必知丈夫不在家。这等小伎俩,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人。”

靳岄在棚子外听着,此时忍不住微笑。棚内众人则面面相觑,渐渐地开始应和纪春明的说法。那壮汉脸上红了又白,当众被拂面子的羞惭让他在纪春明桌上一拍:“好你个书呆!说忒么多狗屁话,有混子用!你虚顶个刑部少司寇的名头,嚯,考上状元时,整条街都给你道贺,可也没见你有什么正经用处!你这样机灵警醒,怎么不见你去查办杨松儿这案?”

大汉越说越上头:“嘿,我倒想起来了,杨松儿这案子可不是刑部定案封卷的么!纪春明,你还有脸说话?!”

纪春明面皮涨红,几乎跳起来,手指着那大汉,憋了半天,骂出一句:“有辱斯文!”

大汉狂笑:“老子不稀罕你们那样儿的假斯文!”

他还要再骂,纪春明已起身拂袖,跌跌跄跄走出茶摊后回头吼一句:“我乃读书人,不同你一般见识!”

靳岄乐不可支。自从回来,陈霜还没见他这么高兴过。“跟上去不?”他问。

“当然。”靳岄已经当先跟了过去。

纪春明前行的方向确实是瑶二姐的铺子,但他尽挑小巷子走,边走边嘀咕着什么。靳岄三人走入巷中,靳岄回头对游君山说:“游大哥,你能回避一下么?你是行伍人,我怕吓着纪春明。你也看到了,他是怎样的书呆子。”

游君山:“我离远点儿,但我得护着你。”

他落在最后,与靳岄、陈霜拉开了距离。陈霜有些好奇:“纪春明会怕游君山?”

“这倒不是。”靳岄低声道,“只是有些话,不便让游大哥听。”

两人紧赶慢赶,追上纪春明。靳岄开口喊他名字,纪春明狐疑回头,上下打量。

“纪大人,我是靳岄。”靳岄拱手行礼,“靳明照之子。”

纪春明脸上神色霎时变化,十分精彩。他嘿地一笑:“原来就是你……”话还没说完,他便向靳岄脸上狠狠唾去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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