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仰头大笑,又指着贺兰砜对靳岄说:“他为你发疯了。”
三人一番对谈,用的都是大瑀话,周围兵士没人听得懂,只诺诺站着。贺兰砜半步不退,坚决不允许云洲王带走靳岄。云洲王也不像是真心要与他们作对,垂首对靳岄说:“你有一个很好的护卫。你可以不在蛮军军部住,但只要我云洲王想见你,你必须出现在我面前。不能逃脱,不能回什么烨台啊血狼山啊,听好了,哪儿都不能去,你只能留在北都。”
他离去之后,靳岄与贺兰砜默默交换了眼色。云洲王莫名其妙提到血狼山,两人心头惴惴: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但云洲王阿瓦的态度实在不是当下最紧迫的事情。靳岄被天君哲翁这道命令弄得晕头转向,独自在树下发了许久的呆。贺兰砜知道他在想事情,和阮不奇陪卓卓到一边儿玩去了,只有陈霜陪着靳岄,但也不说话。
碧山城是列星江以北的十二城之中距离大江最近的城池,拥有船队和码头。站在碧山城码头,可以直接看到对岸大瑀的诸般山岚雾霭,风波袭江渚,天地一色秋。
“为什么呢?”靳岄看着陈霜,却也没有真的看他,目光虚虚地落在陈霜脸上,嘴里反复咀嚼“为什么”。
他和陈霜站在一棵梅树下,花早开谢了,梅树枝子繁茂,绿叶成荫,树影摇荡着落在陈霜脸上,靳岄看着他发呆。良久后靳岄终于微微张口,恍然大悟:“我懂了。”
陈霜:“什么?”
靳岄笑了笑:“我不过一个工具而已,一个刺激大瑀的工具。昔日的靳明照将军留下的唯一一个儿子,在北戎当奴隶。真有趣。”
陈霜想了想:“大瑀来的人是梁安崇。”
靳岄点点头:“还有一位皇宫里的人。”
陈霜又问:“你觉得会是谁?”
贺兰砜见两人开始聊天,便大步走过来,靠近时正好听见靳岄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三皇子岑融。”
“这又是谁?”贺兰砜问,“你讨厌的那个人?”
“对。”靳岄沉吟道,“太子病逝后,朝中能竞争这一位置的仅有三皇子岑融。他年纪恰好,在北军里当过将领,懂得边境之事,母亲惠妃是官家宠爱的妃子,舅舅又是朝中重臣,支持他的人很多。他本人也十分机灵聪颖,做事妥妥当当,极为圆滑。”
贺兰砜只揪着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你为何讨厌他?”
靳岄脸色一沉,那张原本凝重的面庞上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幼稚:“岑融此人相当不要脸。若他这辈子闯过一百次祸,我至少也给他背了九十九次锅!”
身为靳明照儿子,靳岄五六岁时返回梁京后,结识宫中的皇子帝姬,勉勉强强算是朋友。太子是仁正帝长子,年纪比其他孩子都大,平时不大与他们玩在一块儿,岑融的大姐又已经出嫁,一帮孩子中,只有岑融最为年长,十一二岁年纪,初见靳岄便十分喜欢似的,撺掇靳岄喊他“哥哥”。
靳岄不明就里,懵懵地喊过几次,宫人听到了纷纷色变,流着冷汗劝他切勿僭越。靳岄后来才懂,岑融是故意设套让自己犯错。
他喜欢欺负靳岄,旁人看来不过是孩子间打闹的玩笑,但靳岄结结实实地哭过:宫里有一株漂亮的茶花,下雪时盛开,鲜红花盏承托银白雪沫,靳岄每次进宫都惦记着那花儿,下着雪也要站在花树前呆看许久。圣人见到了,笑嘻嘻揉他脸庞,说他是个没心眼的呆孩子。
岑融让他陪自己玩儿,靳岄不干。几日后再去,那茶花竟然不见了。原来是三皇子调皮,打翻宫灯把树给烧没了。靳岄眼里立刻落下泪来,一路哭着出宫回家。
他之后再不肯进宫,靳明照和岑静书便请来了西席先生,在家中设塾教他功课。不料因西席先生名气太大,渐渐的,朝中臣子将军们也把孩子送了过来,最终连皇子帝姬也纷纷过来凑热闹。靳岄不得不再次与岑融相处一室。
岑融知道自己惹了这粉雕玉琢的小孩生气,每天来都带一盆茶花,今日是琉璃盏,明天是凤吟森,一株株开得茂盛,喜气洋洋。靳岄别扭,称自己不再喜欢茶花,岑融一拍脑袋,开始给他送金狮子银貔貅。
岑静书劝靳岄算了,宫里成日金银珠宝地往靳家送,靳家哪怕不收,别人看着也不对劲。靳岄只好算了,两人继续和和气气相处。但岑融一出宫就坐不住,没几天便挖松了靳家后院的狗洞,带着一帮小孩溜到街上撵猫追狗,吃吃喝喝。
被责罚了,他便指着靳岄:是靳岄告诉我,那里有狗洞;是靳岄骗我,说买东西不需要给银两,掌柜认识他,他有面子;是靳岄教我,潘楼唱曲儿好听,鸡儿巷姑娘漂亮……等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