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日有所思,他宽慰自己,眼看着日上三竿,赶紧一骨碌爬起来梳洗了,先做正事要紧。
周记绸缎在南城,连带染坊也开在一起,占地不小,还有自己的纺织工,也有织染匠人。粗粗一看很具规模,颇有几分后世工厂的模样。
店主正在里头接待客人,外头还坐了不少客商。候着的功夫里,仝则也没闲着,很快打听出来,正在里头洽谈生意的是店主的亲侄子,名叫周长兴。店主周福生听说是从年初开始就做起了甩手掌柜,等闲不见客。至于原因,说话的人讳莫如深,仿佛老当家受了什么致命打击,自那以后就开始一蹶不振。
排到仝则的时候,周长兴已有些倦怠,见他分明又是生面孔,神qíng顿时带了三分敷衍。
不过在听到他要的绸缎成色,还有数量之后,周长兴的三角眼倒是亮了一亮。
“哦,我听人说起过,城里最近新开了家裁fèng店,专做贵人生意的,想必就是佟老板您的铺子了。失敬失敬,佟老板年纪轻轻就大展宏图,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啊。”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仝则有分寸的含笑打断,周长兴当然是明白人,忙带着他去看自家出产的料子,其中以绸缎居多,印染的确细腻,花色出众,摸上去手感极好。
就是价钱不便宜,不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自然摊在衣服成本里,总归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仝则表示满意,继而说到重点,“我有一个客人急等一种颜色,有些与众不同。说是月光一样,可月光这种东西,取的无非是意境。所以我琢磨着,底子还得用天青,要在灯光下行走,显现出银白色的暗纹,工艺上须得先晕染,然后再用银线一点点织就成,不知周老板可否为小店赶制得出?”
“月光色?”周长兴眉头忽然紧锁,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点不大自然,半晌淡淡道,“这个说着容易,做起来太难,又耗时又耗力,那银线还不能太过明显,只做出行动间显露的效果,实在有些qiáng人所难了。本店的匠人怕是应付不来,还请佟老板去别处看看吧。”
仝则笑了笑,“就是因为不容易,在下才专程找到贵号,贵号要说做不了,放眼京城谁人还能有这个本事?您放心,钱不是问题,在下一定不会让周老板吃亏。”
原以为话说得够直白,谁知对方竟然不吃这一套,“做不来做不来,请佟掌柜另觅他处吧。”
说完连连摆手,一叠声叫人伺候茶水,摆明是送客的意思。想不到世上还真有人对上门买卖不感兴趣,仝则愈发不解,按说以周记目下的手工水准,做这么块料子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出了门,他越想越不对,回味周长兴面部表qíng变化,似乎是隐瞒了什么,而且他对自己的要求丝毫不陌生、也不奇怪,更像是听过那种质感的衣料,或是根本就亲眼见过。
要连这点敏感度都没有,还怎么在生意场上行走,仝则越琢磨越觉得自己估量的没错。
可眼下是被人轰出来了,没奈何只好再想办法。这头还没出大门,却见几个匠人正拉着一个火冒三丈的汉子,七嘴八舌的在那儿劝说。
“再怎么着他也是东家,你去和他横,能讨着好么?”
“此处不留爷,咱们去别处也就是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周记一家,这么克扣下去,我看他们迟早要完。”
说着说着,众人同仇敌忾起来,有人立马掉转枪口一致对外,“自打大小姐离家出走,老当家气得病了一场,可不就便宜了那家伙,把个好好的周记搞得是乌烟瘴气。从前大小姐印染出来的那些个好货,全白放在库房,愣是发霉发烂也不叫卖。他这根本就是嫉妒,嫉妒人家比他有才华,他拍马都赶不上!”
“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多早晚把大小姐找回来,日子才算清净。”
“眼见他防贼似的,还能有那一天?何况大小姐那脾气……”
话没说完,只见一个管事模样的溜达出来,横眉立目地吼道,“赶紧散了散了,要说发钱跑在头里,偷懒儿也个个都不含糊,全不gān活了是怎么着?麻溜儿的都给我滚回染坊去。”
众人闻言,顿时一窝蜂做鸟shòu散。
仝则刚才佯装被人挡了道儿,这会儿人都撤了,他也装不下去,索xing不紧不慢踱着步子往外去。
刚一出门,看见游恒蹲在车边上,正和一个家丁模样的汉子侃得不亦乐乎,俩人聊得兴起是勾肩搭背,不知道的看见准以为这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